黄老板没想到程馥甄手上还有一个正品宫款彩瓷脂粉奁。更诧异的是程馥甄的意思似乎想把这个脂粉奁送给他。
要知道，他可是个瓷痴呀！从督军夫人那见过正品之后，就爱不释手，除了给督军夫人烧制了高仿品之外，他还给自己烧了好几个高仿品。只可惜高仿的就是高仿的，再相似都终究不是正品。
黄老板的视线落在程馥甄手里的正品上，下意识就伸手要去拿。
程馥甄很大方地就放手，黄老板一拿到脂粉奁，嘴角就不自觉露出欣喜的笑容来。
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将脂粉奁轻轻放在桌上，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轻抚，仿佛对待一件心爱的至宝。
这一幕让程馥甄颇为意外。
她意外的是，没想到黄老板是爱瓷之人。她并没有在黄老板眼中看到贪婪，反倒看到了欣喜和珍惜。她忍不住安慰自己，或许，这件脂粉奁落到黄老板手里，能被珍藏，不至于被四处变卖，下落不明。
程馥甄和苏以辰相视了一眼，也没有催促黄老板，只安安静静地等着。
黄老板一番打量之后，忍不住感慨，“此等华丽大气而不失典雅，不落俗套，也唯有宫款了。”
程馥甄淡淡而笑，“看样子黄老板是很喜欢这份薄礼。”
这句话很快就将沉醉在瓷器中的黄老板给拉回现实。黄老板不傻，程馥甄能送出这么大的礼，要谈的买卖，绝对不止让他吃亏那么简单。
黄老板一点儿都不想在脂粉奁生意上跟程家、苏家分利，可是，看着眼前心爱之物，他又狠不下心。
他看着程馥甄和苏以辰，犹豫着，迟迟没出声。
程馥甄轻轻抚过脂粉奁，说道，“黄老板，你一个高仿售价撑死了也就十个大洋，可若是烙上我程家的字号，那就不算仿品，而算新品……您说是吧？”
林夫人只告诉黄老板彩瓷脂粉奁是程家的，程馥甄不满仿制品要来同他商议合作，其他的也没多说。
如今黄老板听程馥甄说这“新品”二字，似乎还有点意思。他抬眼看了程馥甄一眼，并没做声。
程馥甄又说，“若是新品，咱们可以烧制出上中下三品，不同的品级定价不一。最好是下品定价低于如今市面上所有仿制品；中品定价高于十个大洋；至于上品……
程馥甄的话还未说完，黄老板就出声了，“下品低于其他仿制品，那是要亏钱的！程大小姐，这行买卖的利润本就薄。若是亏钱，那还不如不做。
黄老板是老狐狸，一句话既否定了程馥甄，也同时暗示程馥甄，若是分利赚不到大钱，他宁可直接不做这买卖了。
再他看来，程馥甄没有直接去联系瓷窑，自己出新品，反倒找上门来同他谈合作，必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极有可能就是程馥甄要跟他谈的条件了。
程馥甄大胆地看入黄老板犀利的眼睛，笑道，“黄老板，此言差矣。下等品虽低于其他仿制品的价格，虽然亏钱，可是赚了吆喝呀！咱们把中等品定价在十个大洋以上，甚至更高，卖一个中等品足矣弥补十个下等品的损失了。以黄老板的经验看，您觉得买下等品的人多还是买中等品的人多呢？”
程馥甄虽然不懂瓷器这一行，但是她买卖脂粉这些年来，非常清楚客人们的情况。手头拮据的客人，一般不会另外购买脂粉奁，基本都是使用脂粉铺子配备的最简单的纸质脂粉盒。就算额外买了脂粉奁，那也是一用好几年的，不轻易更换的。换句话说，会自行买脂粉奁的人，大多都是手头宽裕之人，富家的小姐，夫人姨太太之类。十个大洋对于她们来说，很轻易就能拿得出手。
黄老板三年前开始涉足瓷制脂粉奁，对顾客们的了解比程馥甄还多，他听完程馥甄这番话，还真是意外，没想到程馥甄一个女人家会有这种见识。
见黄老板面露肯定之色，程馥甄连忙又道，“黄老板，单买脂粉奁难免一阵风，不长久。若是能搭配上苏记胭脂的脂粉，那便可以推陈出新，长长久久。有苏记胭脂的口碑顶着，这桩买卖那就是长长久久的了。”
黄老板非常认可程馥甄的点子，只是，听了这话，他也越发的狐疑。
苏程两家联姻，早就是一家子了。
程馥甄想推出程记的彩瓷脂粉奁，搭配苏记的胭脂，大可直接去定制，何必来找他呢？还带了那么大礼来？
黄老板呵呵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倒是很会做生意，这么说来，我同你们合作，岂不占了你们大便宜？”
苏以辰听到这里，立马就紧张起来，很担心程馥甄说出五万大洋这个数目来，黄老板会拿扫帚赶他们出去。
然而，程馥甄并没有提五万大洋，而认真回答，“黄老板有所不知，在来拜访您之前，我和三少爷找了不下十家瓷窑，哎，他们烧制出来的东西，说句不客气的，都还不如黄老板您这烧出来的次品呢！我程记脂粉的名头岂能随便烙在那些次品上，我思来想去的正想不到路子。很不巧就听林夫人提起了您的手艺来，说是督军夫人那个仿制品都是您给烧制的。”
程馥甄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脂粉奁来递给黄老板，继续说，“黄老板，我特意去买了一个黄记脂粉奁，这一看差点就当真了。您的手艺是我和三少爷见过最好的。你这手艺做仿品，那真是太屈才了！倒不如同我和三少爷合作，做新品。”
程馥甄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视线落在一旁正品宫款上。
她笑了笑，又继续，“黄师父，仿品自会遗臭万年，你若和程家，苏家合作，咱们三家共同打造出的新品，将来即便不会被奉为珍宝，那至少也是瓷器圈和脂粉里的一段佳话呀！”
程馥甄“黄师傅”三字，可谓是说到黄师傅心坎里去了。黄家祖上出了好些位瓷器大师，有不少宫款都是出自黄家人之手，只可惜近百年来，官窑纷纷关闭，黄家的瓷器不得不沾染上世俗的铜臭。
在黄老板心里，一直盼着能烧制出一件流传百世的作品，奈何，这些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亲自烧制的瓷器是越来越少了。
黄老板看着程馥甄，眼底多了几分欣赏，他说，“既是如此，合作也未尝不可。”
程馥甄说得口都干，一见黄老板松了口，她遂是大喜，“黄老板，不知在合作上，您有何要求？”
明明是程馥甄来提要求的，她竟反倒让黄老板先提了？
苏以辰越发的不安了。
黄老板突然就笑了，反问道，“程大小姐，你又有何要求？三少爷呢?"
程馥甄很老实地说，“我也没什么要求，反正我对瓷器也懂得不深。脂粉方面，如今苏记脂粉的名号比我程家的响亮多了，就交给三少爷吧。冲着我们程记脂粉奁的名头，黄老板随便分个十分利意思意思便可……”
程馥甄这话说的漂亮，实则是在告诉黄老板，她没有投资的打算，只想挂个名分点利。
黄老板也不表态，挑眉朝苏以辰看去，问说，“三少爷，你们苏记有什么条件？”
苏以辰看了程馥甄一眼，才开口，“除了订金之外，倒也没什么条件。反倒是在定价方面，还得依据不同批次的脂粉，同黄老板进行详细商榷。毕竟，加上我苏记脂粉，脂粉奁的价格就不一样了。”
“那是当然。”
黄老板眼底略过一抹狐疑，打趣地说，“那不如这样，我们黄记将脂粉奁专供给苏记，定价方面你们苏记便可自行决定。”
若是平常，苏以辰听了这话，必定不知道如何回答了。然而，一路过来，程馥甄还是交代过他的。
程馥甄当然料想得到黄老板会提出这个办法。毕竟，这个办法对于黄记来说，最简单省事，也不必承担任何脂粉奁卖不出去的风险。
苏以辰大大方方地答应了，“这倒是个简单的办法，可行。”
黄老板没想到苏以辰会这么快就答应，然而，就在他惊喜之际，苏以辰却说，“我们苏记胭脂有五成以上的脂粉用的是瓷制脂粉奁，按照规矩，每年的押金是五万到十万大洋。黄老板这批货的价格想必是最高的，押金方面恐怕少说也得十万吧？”
这话一出，黄老板的脸色就黑了。
如今不比古时，如今的脂粉奁的销量绝大多数是通过脂粉销售带起来的，也就是说脂粉奁单独出售的情况较少，大多是装入脂粉同脂粉一道卖出去。所有脂粉奁的制造商若想把买卖做大，只能通过和脂粉字号合作。如此一来，也就受制于脂粉字号。
苏以辰说的这押金，便是欠款，意思是黄记要先提供给苏家十万大洋的货物押着，后续的才能正常结算。
黄老板的黄记瓷器并不主做脂粉奁，还有其他瓷器买卖。他这一回不过是借这督军夫人的东风，才把脂粉奁给卖热闹了。他怎么舍得一下子就拿出十万大洋的货给苏家押在手上呢？
十万大洋的脂粉奁，那得有多少个？
万一苏家卖上一两年才卖完，那就意味着这一两年里，黄记得一直免费给苏家提供脂粉奁了。
虽然长期来看，并不一定亏本。但是，如今这世道乱成这样，再加上关于苏记要败了的传言不少，黄老板并不敢冒险。
他抱怨了一句，“十万大洋押金，我黄某还是第一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