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
就苏家现在的情况，五天的时间上哪去筹五万大洋还钱？
别说苏彧不在，就是苏彧在，这事也难办呀！
“这事一定跟小芝拖不了干系！”
程馥甄二话不说，直接冲到楼上书房去，二夫人缓过神来，在江妈的搀扶下追了上去。
程馥甄在气头身上，也不敲门，直接用力推门进去。
苏以辰以为是苏彧过来，却见程馥甄一脸怒**在门口。他问说，“三叔呢？”
“三爷出城了，跟着沈司安去逮蒋清河。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让三爷知道，只能让他分心。”程馥甄冷冷回答。
苏以辰缓缓站了起来，分明有些慌了。
“三少爷，你有本事闯祸就得有本事收拾，别老指望着三爷！毕竟，老太爷把家业留给你，不是留给三爷！”
程馥甄绷着脸，无比严肃，让苏以辰都觉得陌生。
二夫人走了进来，哽噎地问，“以辰，你为什么要签那张欠条，那笔钱哪去了。你快说呀！五万大洋不是小数目，白小姐说三日之内我们不还钱，就要拿你亲自写的欠条登报上，让整个上海城的人都知道咱们苏家没钱了！账房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能干出这种糊涂事？”
苏以辰怔怔站着，没出声。
二夫人还要教训，程馥甄很直接地开了口，“三少爷，这件事跟小芝有关系对不对？这笔钱是小芝让你借的对不对？小芝现在在哪里？”
苏以辰终于抬头朝程馥甄看来，“不关小芝的事！”
“那你告诉我，你借的钱哪去了？”程馥甄追问道。
“全捐给教会了。”苏以辰答道。
二夫人在一旁已经气地说不出话来，程馥甄何尝不是？她箭步走到苏以辰面前，狠狠拍了桌子，“苏三少爷，你好生阔气呀！厂里头连原料都买不了，你一捐就是五万大洋！呵呵……”
程馥甄失望地非常彻底，她连追问都不想。
她转身看着二夫人，冷冷说，“伯母，报警，小芝和亨泰银行涉嫌诈骗，不查清楚，这笔钱我们不还。”
“我不许！我说了，这件事跟小芝没关系！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帮教会借的！”苏以辰怒声说。
程馥甄不理睬他，“伯母，你是想五天之后欠条见报，还是先先发制人，把小芝和亨泰银行也拉下水，你好好考虑清楚！”
“馥甄，你不能这样。我说了这件事跟小芝没关系！”苏以辰仍是辩解。
二夫人却因为程馥甄的话醍醐灌顶。
她喃喃道，“对，对……报警，只有这个办法了！馥甄，我听你的，我听你的！”
“我不允许！”苏以辰怒了。
程馥甄转过身去，厉声质问，“三少爷，不报警，难不成你要赔上整个苏家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一旦见报后果是什么？”
苏以辰眉头紧锁，不理睬她，而是冷冷对二夫人说，“娘，我最后说一遍，这件事跟小芝没关系。五万大洋我自己来还，用不着你操心！”
二夫人明明在哭，却又像是在笑，她看着儿子，已然说不出来。
“三少爷，你拿什么来还？”程馥甄大声质问，“三少爷，你到底还要让大家操心到什么时候？”
苏以辰忽然就安静了下来，他看了程馥甄许久，才冷冷开口，一字字说，“程大小姐，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没关系，请你马上出去。”
程馥甄怔住了。
二夫人和江妈，德叔都没想到苏以辰会对程馥甄说出这样的话来。程馥甄这几个月来所有的辛苦，全都是在帮他呀！
“馥甄……”
二夫人连忙拉住程馥甄的手要安慰，生怕她走。
可是，程馥甄并没有离开的打算。虽然委屈堵满了心口，但是，她还是忽略了。
她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字对苏以辰说，“抱歉，三少爷我并不想管你的家事。但是，二爷离开前特意嘱咐过我，把工厂的事务都托付给我。在二爷回来之前，我就必须负责到底！你同亨泰银行借钱不还的事一旦见报，将会严重影响到苏记胭脂的信誉。所以，这件事，我不管定了！”
程馥甄说完，本就安静的书房似乎更加安静了。江妈和德叔都看着程馥甄，暗暗佩服程馥甄这份坚定和魄力。若换成其他女子，被三少爷这么一说，估计早就委屈地跑出去了。
二夫人满心复杂，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一直提防着程馥甄。
苏以辰眉头紧锁，看着她，似乎有不满腔的话想说，却迟迟都吐不出半个字来。
程馥甄冷冷说，“要么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去查清楚怎么回事。要么，你告诉这笔钱到底是怎么欠下的！你说这事跟小芝没关系，至少你得拿出证据来！”
程馥甄看似强硬，实则是以强硬的姿态让步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程馥甄说着在一旁坐下，给二夫人使了个眼色，。
二夫人立马会意，她厉声对苏以辰说，“你爹只是下落不明，还没死！这个家还轮不上你当家！你若不交代清楚来，那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家里的事也用不着你插手！”
苏以辰竟还是不说话。
程馥甄和二夫人等着，一等再等。
终于，二夫人失去了耐性，她亲自拿起电话，往林警长办公室拨去。
就在电话要接通的时候，苏以辰终于动了。他箭步过来按下电话，“我说！”
“小芝是个孤儿，几年前她在北平被人卖了，卖给日本石田社的一家歌厅。后来歌厅着了大火，她虽然逃出来，但是整张脸都被烧了。她原本以为石田社的人不会再来找她的，可是，前不久她被认出来了……”
苏以辰说到这里，二夫人他们还认真地听着，程馥甄的脸色却早就苍白。
她几乎可以可定，小芝就是石田社的人了！
苏以辰喃喃道，“小芝是个好姑娘，她不能再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所以，你跟亨泰银行借了五万大洋帮她赎身？”二夫人不可思议地质问。
苏以辰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你！你……”二夫人差点气晕过去，“你这个傻子！赎一个出来卖的姑娘需要五万大洋？你就不动脑子想一想吗？你，你上窑子去问一问，赎一个姑娘需要多少钱？你被那贱人和日本人合伙坑了！”
“小芝不是那种人！”苏以辰怒声，“娘，请你嘴巴放干净点！石田社没有开价，他们不让小芝赎身，这价钱是我开的！”
二夫人只觉脑袋一阵阵晕眩，不得不搀在一旁的扶手上，才能坐稳，“我造的什么孽，教出这样一个儿子！我……呜呜……我不活了我！”
看着那一脸较真的苏以辰，程馥甄发现他还是那样纯粹干净，意气而倔强。一如当初在北平，他在火车站那些匆匆而过的过客中挺身而出，为她鸣不平；他在程家大门口毫不犹豫掏出自己所有的钱要为馥梦赎身。
程馥甄竟也不生气了，只觉得可悲。而二夫人的哭声为这份可悲凭添了无限的凄凉。
到底是苏以辰变了，还是这世道变了？
到底是苏以辰更傻了，还是这世道越发炎凉，人心越发不古？
程馥甄吐了口浊气，开始询问，“三少爷，你拿什么在亨泰银行抵押了？要不，他们为何能借你那么大笔钱？亨泰银行背后的股东是沈家，亨泰银行白小姐的表弟是卢世杰，若换成是伯母，或是三爷拿了抵押物去借钱，也未必能借得出来吧？”
苏以辰低着头没回答。
程馥甄再问，“三少爷，小芝的脸全毁了，就算回歌厅去当仆人都没人喜欢，石田社为什么还缠着她不放？”
苏以辰还是沉默。
程馥甄再问，“三少爷，石田社同沈司安关系匪浅，这些年，石田社联合沈氏百货，挤兑掉多少老字号脂粉？如今沈氏百货八成的化妆品都是石田社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程馥甄并没有将石田社劫持馥梦的事说出来，但是，就石田社和沈司安勾结，亨泰银行反常借钱两件事，足矣说明小芝就是一个骗子，就是石田社和沈司安的一颗棋子！
“三少爷，万老板的订单能拖垮工厂，高连贵的污蔑能毁了苏记胭脂老店，小芝……能毁了你，苏家的继承人！”
程馥甄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依旧平静，她说，“三少爷，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程馥甄这话一出，苏以辰猛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震惊和恐慌。
当初，他借钱帮小芝赎身的时候，事出突然，他着急想拿到钱并无暇多想。事后，他当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是，他始终没有怀疑小芝，亦始终都没后悔过。
他原本打算等三叔把那批原料带回了，等工厂的事情都顺利了，他再跟三叔坦白这件事。可是，他没想到三叔并没有带回原料，更没想到亨泰银行会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
他回家来，原本也是想找三叔的。却听见馥甄和母亲说的那番话，紧随而来便是她们对小芝的污蔑。
他争辩，他愤怒，他难过。
可是，他至今都没有真真正正想过，该怎么办？
“三少爷，你可以继续相信小芝。但是，你得告诉我们，告诉这家里头所有人，现在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苏以辰跌坐在沙发上，脑海一片空白。
程馥甄追问道，“小芝在哪里？”
沈司安和石田社的势力之大，林警长那边没有充足的证据都奈何不了他们。何况，这里头还牵扯到亨泰银行。
如今，只有找到小芝，让小芝自首。否则，就算报了警，也无济于事！
苏以辰没有回答，猛地起身，箭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