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苏家早就开始偷偷变卖家产了！
苏彧淡淡说，“娘，那块地是父亲亲手卖掉的。快三年了吧。”
别说老太太了，就是程馥甄都震惊不已，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最怕的就是苏家会走变卖家产这一步，却没想到，这一步是苏老太爷亲自迈出的。
三年前就把那块地卖了，那么，这三年来，苏老太爷和大爷，二爷还卖了多少产业？稍微有点脑袋的人都知道事情到了怎样的地步。
忽然，老太太呜一声，趴在沙发扶手上哭了起来。二夫人一下子松开了苏以辰的手，如遭暴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来……原来苏记胭脂早就是一个烂摊子了，那……那她还争什么争呀！这烂摊子还有什么好争的呀！
为什么二爷不早告诉她？为什么？
忽然，她急急抬头朝苏彧看去，心想，是不是苏彧早就知道真相了，早就觉得苏家的窟窿是填不平的，所以才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呢？
苏以辰方才是不知道说什么，而如今则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加的茫然，失措。
苏彧却平静地令人觉得残忍，他平静地看着每一人的反应，视线最后落在苏以辰身上。
无疑，他在等苏以辰开口。可是苏以辰一而再地令人失望。此时，程馥甄的视线亦落在苏以辰身上，她一样也在等。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以辰却始终一言不发，他至少该拿点主意了吧？
一室寂静得就剩下老太太的呜咽声。刘师傅朝苏彧投来询问的目光，见苏彧点头，他便拿起账本，翻到了后面一页，端到苏以辰面前去。
“三少爷，这些年来老太爷和大爷，二爷陆续卖掉的地和房子都详细记在这上头。”
苏以辰愣愣地盯着，也不知道是否在看。二夫人很快就把账本抢了过去，一笔一笔认真地看，看完了这一页还往后翻看。即便是老太太都没资格碰这本账本，可是，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拦她了。
二夫人看完了，眼底略过一抹狠绝，对老太太说，“娘，淮海路那套公寓的房契在您那边吧？”
这话一出，老太太猛地就抬头朝她看来，眸光寒彻。二夫人也不畏惧，大大方方同她对视，说道，“那套公寓如今可非常值钱，把它们都卖了救急，要不，这节骨眼上，上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啦？”
老太太的眸光是越来越寒了，二夫人多少也有些怯。这时候，苏以辰忽然出声了，“万万不可！这套公寓是爷爷送给奶奶的，就算卖掉别的，也不能卖它！”
苏老太爷和老太太夫妻恩爱，苏老太爷宠妻惧内在上海城里也是出了名的，一辈子就老太太一个女人，从未纳妾进门，更没有在外头沾花惹草。那套公寓是老太爷送给老太太的订婚礼物，不仅价值不菲，而且纪念意义极大。若非如此估计也早就被卖掉了吧？
“我，我去借！”
苏以辰突然站起来，认真对苏彧说，“三叔，原料马上就买。八万大洋我去借，给我……五天时间。我一定把钱带回了！”
苏以辰说完就匆匆要走，苏彧终于是忍不住了，怒视，“站住！”
苏以辰戛然止步，老太太和二夫人都被吓着，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苏彧这么生气过了。
“你上哪去借？借来的钱，你打算怎么还？”苏彧质问道。
他今天是来商量事情的，并非来筹钱的。若是真的借些钱能把问题都解决了，他还至于在这里浪费时间？
苏以辰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想到要去借钱，可是，认真想来，却真答不出要上哪能在短时间里借到那么多钱，更别说还钱的问题了。
他不喜欢结交权贵，认识的那些人要么是三哥介绍的，要么就是父亲介绍的，都不过有几面之缘罢了，交情一般；而几位交情好的朋友却都是需要他去帮忙的；还有几位要好的发小，虽然都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可一个个年级跟他相仿，大多都在上学，顶多每月有个一两百大洋零花钱，别说八万了，就是八千都拿不出来。
程馥甄看着苏以辰这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呀！
若真落到需要借钱的境地，那也是三爷这个老江湖去出面。就苏以辰的人脉，只能走和程培坤一样的路子，就是找地下钱庄。而一旦沾上地下钱庄，哪能轻易脱身？
见儿子蹙着，二夫人连忙起身去把他拉回了坐下。
事情果然如程馥甄之前预料的，二夫人知晓真相之外就无暇再提防苏彧了。
她一边拉近苏以辰的手，防止他乱说话，一边哽噎地说，“三弟，二爷不在，以辰还不经事，这么大的事，怎么做得了主。如今可全都得依仗你了，你也别问以辰该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那就怎么办，让以辰和馥甄配合你。”
她说着，朝程馥甄看来，又道，“馥甄，伯母还盼着后年一开年就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呢，可谁曾想……”
二夫人扯着手帕抽泣了几声，又说，“大家都不瞒你，如今苏家的底也得让你知晓了。你是好姑娘，不会……嫌弃我们苏家，对吧？”
程馥甄刚刚才大大方方表态，二夫人又说出这种话来，真真让程馥甄尴尬。这话说的好似她是冲着苏家的家业来的！
很多时候，程馥甄都不太明白老太太为何会喜欢大夫人，会这么讨厌二夫人。如今她可算是深有体会了。
她也不犹豫，取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两千大洋来，放在桌上。
“这是两千大洋，虽然杯水车薪，也算是馥甄的绵薄之力。”程馥甄低声说。
大家都纳闷，她这钱是哪来的呀？程家不是一穷二白的吗，这大小姐居然还能藏了这么多私房钱？
大家都纳闷着，程馥甄轻叹了叹息，说道，“当年我程记胭脂遭奸人构陷，馥甄亲眼目睹父亲负债累累，变卖家业，最终连程记的匾额都保不住，数张绝密之方也都失传。馥甄常念，家中兄长若争气，馥甄当年若能顶事，族中亲戚若帮衬，程记胭脂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只可惜了……”
说起自家往事来，程馥甄的眼眶都不自觉湿了，有多少辛酸是几个日夜都说不完的。她也不说，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只可惜”就带过去。
她认真说，“伯母，馥甄如今大了，虽然依旧不顶事，可也懂事了。对于馥甄来说，如今的苏家便是程家，只要你们不嫌弃馥甄，馥甄一定倾尽所能。再者，还有三爷，以辰顶着，馥甄相信，苏家这天绝对塌不了。”
看着桌子上的两千大洋，又听程馥甄这一番话，大家都无暇多想她这钱是怎么来的了。一个未进门的媳妇能做到这份上，不容易呀！
程馥甄都有这种态度，那他们呢？
二夫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话有多么可笑，可耻了。她紧紧拉住程馥甄的手，什么都没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老太太偷偷抹了泪，即便这些日子，她很努力地在回忆，回忆当年的婚契，回忆苏程两家的交情都回忆不起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她心下无比的庆幸，老爷子和自己为苏家选的这丑媳妇是选对了！
此时，苏彧和苏以辰都盯着桌上那两千大洋看。他们非常清楚这钱是怎么来的。
这是当初程馥甄拒绝那一纸婚契，被苏彧叫出门外去商谈了一番，苏彧额外交给程馥甄的聘金。
这事，除了他们倆，苏家其他人都不清楚。苏彧怕人怀疑自然不会提，苏以辰怕人抓住程馥甄谈钱的把柄，也没跟其他人提过。
看着这两千大洋，叔侄俩的心情怕是不一样的吧。
苏以辰眼底的色彩特别复杂，就像是蒙着一团迷雾，永远都化不开，让人看不透。而苏彧是意外的，意外之余还有欣赏。
程馥甄又一次揣摩对了他的心思，他今日把底账公开了，就是来筹钱。
老太太倒没多说私房钱，有的也就那套公寓了。大爷和二爷这些年没少中饱私囊，但大爷的钱都花在找失踪的儿子上，并没有剩余多少；二爷就不同了，私房钱都在二夫人手上呢。
苏彧取出了一叠票据来，随手丢到桌上。
“这是四万大洋。”
一听这话，二夫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如果说程馥甄那两千大洋不算零花钱，那苏彧这四万大洋就绝对是天大数目！
苏记胭脂的任何事，任何账目他都从来不碰的，他哪来这么多钱？
老太太都忍不住问说，“老三，这钱哪来的，你不会是去借来的吧？”
大家的想法也都是一样的，苏彧应该是不想让以辰去借钱，所以自己先去借了。
程馥甄挑眉看了一眼，心中有数。她既猜到苏彧今夜是找大家筹钱的，也猜到他会出大头，所以，她才先把两千大洋丢出去算是抛砖引玉。
雪茄生意可是暴利买卖，天晓得苏彧跟秦齐合伙做生意多少年了？这家伙赚的能少？
不过，程馥甄虽心中有数，却也还是被“四万大洋”这数目给吓着了。这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她想，苏彧估计也是倾囊而出了吧。
苏家这一劫要是熬不过去，后面的路怕是难走了。
见老太太那么紧张，苏彧笑了笑，打趣地道，“借钱这么丢人的事，孩儿可不会做。这是这些年跟秦齐一起做烟草酒水买卖存下的。”
苏彧的玩笑，并没有让沉重的气愤缓和多少，但是至少让大家的心放松了一些。
寂静中，老太太也开了口，她说，“老三，回头娘把淮海路那房子的房契给你，那房子怎么说也能卖个两到三万大洋。你说的对，借钱是丢人的事情。这笔钱，咱们不外借。”
见状，二夫人连忙说，“对对，丢人的事情，咱们不能做！我和二爷成婚至今，攒下了些钱，再把我所有首饰拿去当掉，应该有个**千大洋。我这两天就给账房送去。这么大家子，大家有钱出钱，有主意的出主意，天大的坎咱们也能跨过去！”
刘师傅愁得头发都白了，也拆不出八万大洋，如今这么一凑便将窟窿填补上了。
苏以辰吃穿用度都是二夫人给的，私房钱都捐给教堂了，还在小芝那边花费了不少，如今要他拿出几十大洋都未必有。
今日这事三叔本要他拿主意的，他拿不出主意也拿不出钱来，哪还敢出声，只暗暗庆幸。
然而，八万大洋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苏家的窟窿岂是那么好填补的？
苏彧朝苏以辰看来，又抛来了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