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窟窿暂时填平了，大家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可苏彧立马又抛给苏以辰一个问题。
苏彧问说，“以辰，我听店里伙计说，店里的生意很不景气，已经半个月没有新订单了？”
苏记胭脂老店既卖零售现货，也接受成批量的订单。自从苏以辰代替二爷接管店铺之后，不管是零售现货，还是批量订单都少之又少。
苏彧说生意不景气还算是客气的，实际上，生意是相当不好。若不是老店铺是自家的产业，就那么点生意根本都支付不了店租金。
苏以辰这半个月的心思其实压根没在生意上，若不是每天晚上刘师傅都会把账给他看，跟他说明情况。他估计还不知道店铺里的生意不好呢。
“年前原料就一直涨价，去年结算后，我父亲和几位师傅商量后，把今年不少产品的价格都提高了，顾客们都嫌贵，不少人都去买洋货去了。”苏以辰如实回答，这些都是刘师傅同他说的。
“那订单呢？”苏彧又问。
“订单……也都嫌贵，压价压得厉害。原料这么涨，咱们不仅没赚头，可能还会亏钱。所以，好几批货，我都没答应，直接推了。”苏以辰认真回答。
苏彧明显不悦，质问道，“做买卖的哪有不压价的？因为压价所以这生意你就都推了，全不做了吗？你父亲离开至今，多少天了，你可认认真真去谈过一笔买卖？你知不知道你大伯和你父亲刚开始谈订单的时候，一笔小单子就算磨上三天五天，也得耐着性子慢慢磨下来！你倒好，直接推了！”
苏以辰被苏彧质问地哑口无言，早已低下头。二夫人和德叔面面相觑，德叔一直在处理原料的事，都顾不上店里的买卖，他原想着三少爷若有问题必会问他，谁知道三少爷会直接把买卖都推掉了呀？
老太太拧着眉头，忽然意识到她这小儿子今日不仅仅是来筹钱填窟窿的，更是来教训她的宝贝孙儿的。见孙儿像个犯错的孩子，头都不敢抬的样子，老太太十分心疼，却也始终没做声。她心下明白得很，老二是凶多吉少了，这向来不管事的老三如今愿意站出来训以辰，至少说明老三还愿意帮衬以辰，还愿意扛起苏家这大担子。
至于，老三到时候会不会跟以辰争夺家产，老太太已经不在意了。老太爷把家产留给孙儿，她本就不理解；再说了，都是孙家的子孙，于她有何区别？
如是以往，二夫人铁定立马替儿子辩解，可如今，她比之前更加忌惮苏彧了，不敢轻易开罪。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苏彧的怒气上，都担心他接下来估计要把苏以辰给骂个狗血淋头了。然而，程馥甄和刘师傅却都担心着另一个窟窿。
苏以辰这么轻易就把订单推掉，没有订单就没有订金，在这么下去不出多久，另一个窟窿就会被捅大了呀！
苏家店铺既卖零售的现货，也接受大宗批量订单。大批量订单的价格自然要比零售的现货低一些。但是，批量的订单并非人人都可以拿得到。
苏家只接受两种订单，一种是像沈氏百货公司这种新型大百货的订单，另一种便是经由中间商销售到国外去。除此之外，即便出价再高，苏记胭脂都绝不会放货。这是防止有人拿了大量的货，打着苏记胭脂的旗号到处买，影响到了南北方的分店。
预定大宗货的时候，卖家自然要先留下订金，一般会要求新买家留下总货值的三成到五成为订金，但是一些合作多年的老买家，一般就只留下一到两成，甚至有部分交情好的卖家一成都不用预付。
若是早几年，不管卖家留下多少订金，那都是原封不动留在账上的，苏家自有足够的资本去购买原料和支付其他成本。
可这些年来压根就撑不住，若是没有订金，压根抽不出足够的钱去买原料和支付工人工钱。基本每一笔订单，都是拿预付金去支付原料，再暂时挪一挪其他资金用于其他成本，等交了货结算了余款之后，余款再补到其他空缺上去。
换句话说，因为原料被劫持而捅出的大窟窿虽然大家凑钱补上了，但是，苏家整盘生意从店铺到工厂整个资金链，依旧还有一个缺口。一旦没有新的订单，新的定金可以使用，整条资金链也会面临断裂的危险。
这半个月来不管是零售还是订单都少之又少，工人们的基本工钱要付，工厂有没有开工，租金和其他闲着费用也都是要支付的。
这些钱，哪里来？
寂静中，程馥甄喃喃自语，“以辰，十个坛子九个盖，盖来盖去不穿帮。可一旦哪个盖子被固定住了，整个盘子就崩了。你把上门的生意都推了，咱们的九个盖子就挪不动了呀！”
程馥甄这个比喻足够贴切，也足够明白的了。
苏以辰猛地抬头朝她看去，只见程馥甄眸光严肃，甚至是无情，像是在责怪他，不仅仅帮不上忙，还闯了祸！
这时候，刘师傅也忍不住开口，“苏州那批货订金不低，所以第一批货交出之后，也拿不到余款。要等第二批交了，才能拿到剩下的钱。第二批货是五月份交货。除非咱们能提前交货，拿到余款，要不，这两三个月没有新订金的话……”
刘师傅还未说完，苏彧就打断了，“以辰，你说,怎么办？”
书房里本就特别安静，苏彧这话说完就更安静了。大家都看着苏以辰，等着他回答呢，可是，苏以辰似乎铁了心不说话，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本该是主事者，可见晚上他却是最沉默的。二夫人都忍不住偷偷拽了苏以辰的衣角，他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就算拿不出了主意，至少也要积极一点，把态度摆出来呀！
幸好，苏以辰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他抬起头来，原本迷茫的表情变得坚定多了，他认真说，“三叔，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找客户们谈，不管怎么磨，我都会努力把单子磨下来！”
“对对对，这就对了！”
二夫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对苏彧说，“三弟，以辰也没跟你二哥出去过几回，从来没有单独跟客户谈过。要不，明儿你同他走一回？瞧瞧他有什么做得不对，说得不对的，你给指点指点？”
苏彧说，“二婶，生意场上的事我从未碰过，让德叔和店里几个老伙计陪以辰去吧。
苏彧并非故意拒绝，而是他确实不熟悉苏记胭脂那些客户的喜好，脾气，还有以往合作的一切情况。他去了也徒然，再说他还有不少事要忙，劫匪那边得盯着，蒋清河、石田社甚至秦爷都得盯着。
二夫人悻悻地点了点头，“也好。德叔，你明儿个把原料的事处理了，就回来帮衬以辰。有什么情况，可得随时回来禀。”
德叔认真地点了点头，“夫人放心。”
程馥甄犹豫下，原本想自告奋勇的，可认真想想还是作罢了。她以前在北平也有不少谈买卖的经验，可那都是极小的买卖，她还是全心把工厂的事处理好吧。
只要德叔明日付了钱，那批原料三天左右的时间就会到。距离第一批货的交期没多久了，工厂接下来是有的忙了。这批货她可一定是要亲自盯着，绝对绝对不允许再出任何差池。
事情都谈妥了，大家要离开之前，老太太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今日之事，千万保密，这家里头多的是嘴巴漏风的人。”
今夜之事在场的人自是都不会传出去，可是，今日三爷找了这么多人在书房里谈事，却让不少人起了疑心。
这个时候，大夫人和苏婉绛正在苏婉绾屋里，询问最近工厂里的状况。
苏婉绾什么都不想说，却在顾姨娘一而再的催促下，把情况大致交代了。
程馥甄的寓言没错，就算她不说，大夫人和大小姐一样会知晓工厂里的事。这不，她并没有交代那批原料被劫的事情，大夫人却早已知晓，质问她程馥甄和苏以辰有何应对之策。
“大娘，那天收到原料被劫的消息后，三弟就走了，后来也就来过工厂两回。我也从未听他和程大小姐讨论过这事。”苏婉绾如实回答。
“不是说这事三叔也插手了吗？那帮山匪……不会是青寨的人吧？”苏婉绛连忙问。
苏婉绾特别无辜，“大姐，我都不知道三叔也插手这事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婉绛没好气地吼她，“你是死人啊？你不会想办法去打听吗？”
苏婉绾连忙往母亲身后躲，要知道，她小时候可没少挨这个大姐的巴掌，她面对这个大姐，比面对大娘还恐惧。
“没用的东西，我问你，程培坤那事怎么样了？”苏婉绛再问。
苏婉绾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你说话呀！”苏婉绛逼近，火气越来越大，大有动手的意思。
见顾姨娘这哀求的目光，大夫人这才把苏婉绛拉到一旁去。
她认真说，“婉绾，大娘也是为了咱们大房好，你心里头要是还有你父亲，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大夫人拉着苏婉绛走出去后，苏婉绛还一肚子火。
“娘，依我看那个臭丫头就不把咱们的事放心上，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的胳膊肘迟早往外拐！”
大夫人不悦道，“你急什么？说了多少回了，你这脾气！狗还急跳墙呢，你要把她们母女俩逼急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可是不逼她，她什么时候才能把事办成呀？这都几天了，一点进展也没有！”苏婉绛不耐烦地问。
“这种事急得来？再说，程培坤如今在百乐门赌场办事，要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大夫人的话还未说完，苏婉绛就打断了，“这男人见女人不容易，女人要见男人还不容易吗？她要是不上心，永远都想不出办法来！”
大夫人瞥了心急的女儿一眼，不想再理睬。她往一旁窗户看去，见老太太那楼里的灯都灭了，便赶紧下楼。
听说今夜苏彧把账房的刘师傅也叫了去，一定是店铺里出了什么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