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甄回去之后，苏婉绾已经走了。客厅里就剩下李妈一人。
“老太太休息了吧？”程馥甄问道。
李妈点了点头，“怕是睡不着了。她把我和双姐都赶出来，不让伺候。”
程馥甄坐了下来，轻叹，“最近这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到底是怎么了！”
“树大招风，程大小姐，您没来之前这家里的事就不少了”
李妈回忆起来，“打从大夫人那幺儿子夭折之后，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的。老太爷有气魄，不怕事，事来则应，天大的事都扛过去。老太爷突然撒手去了，大爷和二爷就没一个能扛事的！”
程馥甄来苏家之后没少打听苏家过去的情况，只是也都是道听途说，不全是事实。她第一次听李妈谈起过去的事，便忍不住打断了李妈，问说：“那三爷呢？”
“三爷？”
李妈哈哈笑了，“三爷当能扛事，可是三爷不乐意呀！他呀，自小就那样，喜欢看着大爷和二爷争得你死我活的，他在旁边乐着。就算大爷和二爷打起了，他都从来不会劝架的。”
程馥甄着实无法想象出小时候的苏彧是什么样子，她也忍不住笑了。
苏彧小大爷和二爷近二十岁呀，他一个小孩子看着大爷和二爷那么大的人了还打架，他不劝架是不懂事呢，还是故意的呀？
“三爷的脾气真怪。”
“可不是，还有，大爷和二爷争着跟老太爷学脂粉配方，三爷对脂粉却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木雕。有一阵子还着了魔似的，没日没夜折腾，把老太太气得够呛的！”
程馥甄好奇了，“那老太爷呢？老太爷不生气呀？”
“老太爷疼三爷，极少跟三爷生气。”李妈笑着说。
李妈的话匣子既然打开了，程馥甄自然要抓紧机会多问一些的。她又问，“我听下面的人说三爷是老太太在北平的时候生的，老太太在北平做了月子后才回来，还在月子里摔伤了脑袋？”
李妈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老太太摔伤了脑袋就忘了不少事，幸好还认人。”
“老太太身怀六甲，怎么跟三爷千里迢迢奔波去北平了？”程馥甄继续问。
程馥甄听来的说法是那会儿上海这边不少帮派组织闹事，反满族的皇帝，动荡得很，老太爷才带老太太逃去北平的。可程馥甄私以为这个说法不可信，苏家那么大的家业在这儿，大爷和二爷也都在这儿，老太爷怎么可能带老太太单独逃走？
还有一说是说老太爷上北平谈买卖，老太太不放心他，硬是跟了去。
李妈摇了摇头，“当年老太爷说是去谈买卖，可实际上并不是。到底去做什么的还真没人能说清楚。”
程馥甄越发地觉得这里头有蹊跷了，她和苏彧的婚契就是在老太爷和老太太去北平的时候订的，是指腹为婚！那一天，她母亲和老太太同时怀孕，而且还见了面，当面订的婚契。
难不成，他们是为了指腹为婚才去的北平？
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让程馥甄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妈终究是苏彧的人，程馥甄不少疑问不敢直接问，她犹豫了下，试探道，“或许老太爷和老太太是去我们家了。”
李妈的回答出乎程馥甄的意料，“这不太有可能吧，那会儿苏家同你们程家未必有结交。你和三少爷的婚事，那是十多年后订的了。”
是呀，按照苏彧伪造的那一份婚契算，她是十二岁同苏以辰订婚的。距离老太爷和老太太去北平，十二年呢！
程馥甄不死心，她故作感慨，“哎，结交是一回事，往来是另一回事了。若不是三爷和三少爷去北平找我，我都还不知道有婚契这一回事。我爹娘也没告诉我。”
程馥甄一边观察李妈的表情，一边打趣地说，“幸好我得照顾馥梦，没嫁人，要不……”
程馥甄没说下去，只是笑。李妈也笑了，她往程馥甄身边凑近，低声说，“程大小姐，不瞒你说，这事整个苏家的人都意外得很，就连老太太也特别意外，她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份婚契了。可是老爷子的遗言是专门请了洋人律师来写的，错不了。苏家和程家这些年到底为什么没往来，这家里估计没人能说得准了，三爷也纳闷呢！”
程馥甄吃了一惊，有些不相信苏彧也会不知晓实情，可是，李妈不像说谎，也没必要跟她说谎。
如此说来，苏彧也不是非常清楚当年的事情了。
李妈站了起来，“程大小姐，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我再上去瞧瞧老太太。”
程馥甄同李妈一道上楼，低声提醒道，“白玉脂粉奁那事，我看双姐的嫌疑最大，你得留心点。”
李妈心中也是有数的，她点了点头，“程大小姐放心吧，我盯着呢。”
李妈送程馥甄到房门口，特意问了一句，“程大小姐，要有什么喜欢吃的，想吃的，一定得告诉我，我给你做。今日多亏了你，要不就三爷那脾气，一定不会过来吃饭的。”
程馥甄一愣，随即就笑了，“三爷是想哄老太太开心呢，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你按照老太太和三爷的口味来便好。”
李妈笑得十分神秘，“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程馥甄不相信，问说，“什么呀？你怎么知道的？”
李妈不回答，只道，“明儿晚上你就知道了。”
李妈走后，程馥甄才进屋，她都忘了馥梦已经住校去了，生怕吵醒馥梦，还蹑手蹑脚的。可看到床榻上没人，她才想起来馥梦已经不在了。
一屋子空荡荡，程馥甄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她往阳台走去，只见二房那边苏以辰书房里的灯还亮着。至于苏彧那屋，被二房遮挡了，什么都看不见。
夜很深很深。
这个时候莫伯汉才从苏家的后门溜出去。
大夫人自然不会再让他回工厂去，而是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离开上海城，走得越远越好。
苏婉绾足足比大夫人和苏婉绛晚了半小时回去，她原以为大娘和大姐会在客厅里等她的。可谁知道，客厅里空荡荡的。
而当她回到房间时，就看到娘亲坐在床前，呜呜地哭了。
“娘亲……”苏婉绾怯怯地喊了一声。
顾姨娘转头看来，劈头就骂，“你这个不孝女！你还有脸回来？这么大的事，你竟敢瞒着我？你以后也不必喊我娘了！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苏婉绾箭步走过去，跪了下来，“娘，女儿错了。女儿……”
“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那个程大少爷是什么关系？他是程馥甄的亲大哥，他凭什么帮你出头？”顾姨娘质问道。
“我跟他没关系！就是他救了我，他说要帮我找奶奶告状，他也真做了。”
“他是程馥甄的大哥，他能平白无故帮你吗？”
“娘，程大小姐不像大娘和大姐说的那样，她人可好了，她其实……”
“够了！”
顾姨娘骤然厉声打算，吓得苏婉绾立马闭嘴，她从未见过母亲这么凶过的。而且，母亲对程馥甄的成见其实并不大，她今天是怎么了？
母女俩彼此都沉默，过了许久，苏婉绾才低声说，“娘，奶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的婚事她做主，谁都不能插手。娘，程少爷救了我。”
顾姨娘伸手将女儿拥入怀中，轻轻抚拍，“婉绾，娘刚刚吓着你了吧？对不起。”
苏婉绾连忙摇头，“是女儿不对，女儿不该瞒着您。”
顾姨娘轻叹，埋头在女儿肩窝上，低声说，“婉绾，你大娘说了……”
顾姨娘的声音特别小，语气亦是低沉，可苏婉绾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渐渐地，苏婉绾的脸色就苍白了；渐渐地，她就哭了起来，拥着顾姨娘，越哭越难过，直至浑身发颤。
“娘，不可以，我办不到。”
“婉绾，别忘了你是谁的女儿，你办得到的。乖，听话。”
“娘，我们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婉绾，这是命。咱们得认命。”
“你，咱们逃跑吧！咱们逃去武汉，现在就走。”
“你这傻孩子，别说傻话了……”
母女俩相拥而哭，也不知道顾姨娘到底同苏婉绾说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绝对跟大夫人拖不了干系。
翌日，苏婉绾还想平常那样，早早的就在大门口等程馥甄。程馥甄一过来就发现她那双眼睛浮肿得特别厉害。
上了车，程馥甄才低声问，“二小姐，昨儿回去了，大夫人可有为难你？”
苏婉绾避开了程馥甄的视线，摇了摇头。
“你的婚事老太太说了要做主，就一定不会亏待你，你放宽心，别难过了。”程馥甄安慰道。
苏婉绾看了她一眼，似欲言却又止，只点了点头。
程馥甄见她这既摇头，又点头的，只当她不愿意多说，也就没再多问了。
到了工厂，程馥甄便让苏婉绾到配方室里去忙。要不，她顶着这双红彤彤浮肿大眼睛，必定会引来不少猜忌和闲话的。
昨儿个原浆入缸，今日的工序非常关键。
苏家虽然引入机械生产，可实际上机械只能用来干那些重活，节省人力和时间，几乎所有关键的程序遵循的都是古法，都得人工一道道工序认认真真去做。
程馥甄到厂房里的时候，工人们已经把缸里的清水都舀出来了，就等着程馥甄检查一遍便可进入下一道工序。
若是正常的配方，其实不必程馥甄出面，只要一般的技师过来瞧一眼就可以了。
可是，这一回的配方是临时改出来的，而且程馥甄根本没有时间做出样品。所以只能走一步调整一步。
做妆粉到了这道工序，一般就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遵循古法，利用小米康和灰来洗去水分；第二个办法便是利用机器，烘干。
到底要用怎样的工艺，还得程馥甄来决定。
程馥甄检查了一份，确定沉淀下来的浆液并没有大问题，她便取了三份样品，分别按照两种方法去尝试。
结果如何，程馥甄是忐忑的。而就在她在烘培室里等待的时候，苏以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