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甄送程培坤到门口，还是不放心，便同他一起往大门走去。
“程培坤，你不会是收了二小姐什么好处了吧？”
程馥甄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力，苏婉绾没这种手段。
程培坤嗤之以鼻，“你大哥我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吗？”
程馥甄白了他一眼，认真问，“那你为什么帮她？你这可是涉及勒索，你就不怕三爷收了你那一百大洋？”
一提到钱，程培坤就紧张，“不至于吧？”
程馥甄故意恐吓，“不好说，三爷一直不喜欢你来苏家，更不喜欢你掺和苏家的事，呵呵，回头，你就等着三爷找你去吧。”
程培坤壮胆逞英雄正骄傲着，听程馥甄这么一提醒，终于又想起苏彧之前的警告。
他连忙拉住程馥甄，“好妹妹，怎么说哥哥今天也算是帮了你一大忙，你就帮我跟三爷说说好话。”
“你帮我啥了？”程馥甄很不可思议。
“我帮你赶走莫伯汉了啊！那畜生明摆着的是大夫人的人，苏婉绾都告诉我了！哼，就算她不告诉我，我也瞧得出来。”
程培坤一脸理直气壮，程馥甄颇为意外，意味深长地笑道，“程培坤，敢情你跟二小姐关系还不错，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不会之前就认识吧？”
“哪能啊！那天我在宿舍里见到她都不知道她是谁！”程培坤立马否认。
程馥甄继续追问，“啧啧啧，那天至今才几天呀！对认识不到半个月的姑娘你就这么怜香惜玉了，大老远跑来告状，还自首！行呀你！我记得你当初卖掉馥梦的时候可是一点良心都没有的！怎么，上海城里这水土好，这才多久就把你的良心给养回来了？”
对程培坤这善举，程馥甄只有一分认可，剩下的四分讽刺，五分怀疑。
程培坤被程馥甄的伶牙俐齿堵得哑口无言，他挥了挥手道，“不跟你一般见识！”
程馥甄哪能放过，又问，“你说，你是不是另有目的？”
“没有！”程培坤大声否认。
“一定有！”程馥甄很肯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培坤居然激动了，大声说，“没有就没有，你烦不烦啊！”
程馥甄一愣，随即缓缓眯起眼睛来，盯着程程培坤看。以她自小到大的经验看来，程培坤一定有什么秘密。
程培坤的目光闪躲，也不敢跟程馥甄辩解，只说，“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
人正要走，却见一辆白色汽车缓缓从大门外行驶进来，停在草坪西侧的车库里。程馥甄和程培坤都认得这车是苏以辰的。果然，下车的人正是苏以辰。
刚刚老太太还担心这家伙呢，后来被苏婉绾的事情给打断了，估计也忘脑后了，可程馥甄没有忘记。
苏记胭脂的店铺晚上六点多关门的，苏以辰一般都是等七点左右账房结算清楚就回来。而这阵子他都早回，账房师父会把账本送到家里来给他过目。
他昨儿一宿没回，今日又到这个点才回来，他到底去哪了？
程培坤看到苏以辰那车子的第一眼后立马就冷静下来，趁着苏以辰还没见到他们，他连忙把程馥甄拉到一旁的树下，躲起来。
他低声说，“妹妹，现在都十一点了，苏记胭脂六点就关门，准妹夫上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他今儿个亲自去收账，自然会晚回来。”
程馥甄随便编了个谎话，程培坤这才没有多做文章，他认真说，“妹妹，我跟你说的那事，你千万千万得放心上。这男人要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你也别抓住他，你得把苏家的财政大权还有那些个秘方抓紧了，懂不懂！”
程馥甄不想让程培坤再啰嗦，便点了点头敷衍。
见苏以辰这个时候才回来，程馥甄也没多少心情跟程培坤虚以委蛇了，她想，苏婉绾这事，苏彧应该会找程培坤问清楚的吧。
待苏以辰进屋了，程馥甄才送程培坤离开。走回来的时候，她在二房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二夫人房间的灯亮着，书房里的灯也亮着。二夫人自然是会等儿子回来才睡的，也不知道苏以辰是怎么跟二夫人交代行踪的。
程馥甄着实不言以相信苏以辰那样一个心地干净的人会在还未成婚之前，就在外头养女人。她宁可相信苏以辰是遇上喜欢的姑娘，不敢同家里人说。
程馥甄愣愣地站着，抬头望着苏以辰的书房，都忘了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转身，这一转身她就吓了一跳，差点叫起来。
只见苏彧不知道何时过来的，就站在不远处，眸光幽幽地看着她。
程馥甄吐了口浊气，定了定神才走过去。
“三爷，老太太休息了吧？”
苏彧挑眉往苏以辰书房那透光的窗户看去，问说，“你在看什么？”
就算苏以辰真的在外头养女人了，程馥甄都不敢轻易告诉苏彧，何况，现在还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搪塞，毕竟，这家伙并没那么好忽悠的。
见程馥甄不说话，苏彧又淡淡问说，“听雪初说，前阵子你跟以辰闹别扭了，以辰好几天没去找你？怎么，还没和好？”
程馥甄并不知道苏彧来了多久，为什么不叫自己。她只觉得在月光下，苏彧整个人看起来比平素要温和了一些，不似一贯的孤冷，也不知道算不算错觉，她甚至觉得苏彧说话的声都温和了不少，浅浅淡淡的，竟隐约有点伤感。
她正不知道如何回答，苏彧这么一问，她反倒有理由了。
她回答说，“就因为上一会柳姨娘那事有些不愉快，以辰的脾气您也知道，那事早过去了。这些日子忙，我两日没见他了。我原想上去看看他，又怕打扰他。”
程馥甄以为苏彧还会追问，然而，他却没再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说，“早点休息。”
“三爷身上负伤，也早点休息吧。”程馥甄淡淡道。
两人就这样在苏以辰楼下，擦肩而过。此时，二夫人正安慰着苏以辰。
苏以辰昨夜是在郊外的寺庙里过了一宿，原本想早点回来的，可小芝的病情加重，他便送小芝到城里的医院看了医生。
这一看医生后才知道小芝染了肺炎，必须住院。小芝在上海城里一个亲人都没有，就认识圣母大教堂的牧师和修女，根本找不到人照顾，他自然是得留下的。
他帮小芝办了住院，又花钱请了一个老妈子照料，折腾下来就这么晚了。
二夫人对这些事情是完全不知晓，她知道儿子一整日没去店里，只当儿子是心情不好，去找同学散心去了。所以，她特意等到这么晚，就是为了好好安慰儿子一番。
“以辰，谁能无过呢？你爹和大爷当年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原料，损失了多少。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呀，你留心点就成了。”
见儿子还是闷闷不乐的，二夫人笑了起来，“你一定还不知道吧，馥甄救回那批原料了。”
苏以辰猛地抬起头来，很不可思议，只当二夫人是哄他开心的。
可夫人认真说，“我听林顺说是当天馥甄就改了配方，硬生生把胭脂的配方给改成了妆粉的配方，而且还成了！今天下午已经都淘洗好了，明日再加工一番，估计能晾晒了。”
“当真？”苏以辰特别不可思议。
“娘骗你作甚，不信的话，你明儿自己去工厂里瞧瞧！嘿嘿，咱们馥甄就是有办法，将来有她帮衬你，我和你爹也都放心。”
说起二爷来，二夫人的笑容便黯淡下去了，这么多天了，戴督军那边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以辰派出去的人也没消息。
一日没有二爷的消息，二夫人的心就不会安宁。
苏以辰又何尝不是呢？
昨儿一宿他根本睡不着，大半夜在寺庙里瞎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佛堂，在佛堂里干坐到天亮。僧人们早起做早课，他的心在最纯净的诵经声里才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的心从未这么凌乱过，感觉像是有好多事情一并发生，全都挤到了一块，好多秘密藏在心里，谁都不能说。
二夫人拉着儿子的手，轻叹道，“你爹要知道馥甄还有这等本事，一定会很高兴。”
苏以辰点了点头，“娘，放心吧，爹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
二夫人看着儿子干净澄澈的眼眸，眼眶却又忍不住红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儿子的呀？
不管是苏家里，还是苏家外，不少人都说她和二爷太宠以辰了，把以辰宠得一事无成，软弱无能。只有她最清楚二爷对以辰的教导是怎样的。
只是，以辰天性如此，心地干净得仿佛是苏家工厂储存的一池子清水，一点点杂质都没有。
二爷为人处世之道，经商之道，苏以辰是接受不了的；二爷在家里家外接人待物那些手腕，苏以辰也是学不来的。
幸得老爷子那一纸遗嘱，幸得一个聪明伶俐，知分寸识大体的程馥甄。要不，她都不知道以辰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以辰，娘心里有准备，你可也得有个准备。万一……”
二夫人这话藏了心里好些天了，不得不说，“万一你爹真有个什么不测，你和馥甄可一定要把咱们苏家的买卖撑下去呀！”
撑下去？
他撑得下去吗？
他只知道，馥甄一定可以。
苏以辰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才拍了拍母亲的手，“娘，都说了，父亲一定会回来的。您别瞎想了。不早了，赶紧去睡吧。我明儿，去一趟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