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那栋楼和老太太这栋楼离得最近，站在老太太大门口就能将大房的大门口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所有人都站在老太太的大门口，看着大房紧闭的大门，等着。可是，大家一等再等却始终不见大夫人和大爷出来。
一刻钟很快就又过去了。老太太却分毫没有进屋的意思，无疑是要等到底了。
二夫人一开始还颇有耐性，可是等久了，难免会按耐不住。
她正要开口，二爷却及时拉住她的手，拦下。
“你给我安分点！”二爷低声训斥。
“你还没瞧出来吗？她拿大哥装可怜呢！要带大哥跟大家吃饭，她不会设宴把大伙请过去吗？非得选这个时候？”
二夫人一脸怨恨，见老太太在抹泪，她不高兴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我告诉你，不管万妤芳耍什么手段。咱们要做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管她再怎么折腾，咱们都已经赢了，少给自己惹麻烦。”
二爷说到这儿，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早告诉你不要跟老太太怄气，你偏不听？要你，能有今天这出？”
二夫人并不认同，冷笑道，“咱这位大嫂的心还没死呢，她这出戏不在今日演，也会在除夕夜家宴上演！”
二爷不悦瞪了二夫人一眼，也不再多争辩。
此时，程馥甄姐妹俩就站在他们背后，虽然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可是，程馥甄多少看得出这二位颇为担忧。
程馥甄对大夫人的行为也是意外的，然而，她期待着更多意外，只有意外越多，她才能越来越靠近那个真正的内贼。
大夫人不同于二夫人，永远都知分寸知进退。虽然她知道老太太一定会等她和大爷过来才会开宴，但是，她并没有让老太太等超过两刻钟。
当她推着大爷走出来，又给了大家一个意外。
只见大爷坐在轮椅上，内穿地质高档的长袍马褂，外披狐裘披风，梳了一个整齐的大背头，似乎打理过眉毛，涂了唇膏，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不见平日的苍老病态。
谁都没想到大夫人会如此用心地替大爷打扮，若是不知晓真相的人远远看去，必定会误以为大爷痊愈了。
老太太远远看着，仿佛又看到自己曾经的那个可以扛起苏家半边天的大儿子，威武严肃、聪明果断、手腕强硬。
老太太看着看着，本就红红的眼眶又红了一圈，泪水不停地打转。
待大夫人把大爷推近了，假象立马就幻灭了，因为，大爷的表情是呆滞的，双眼无神。
好的妆容可以为眼神增色，可是，再好的妆容都无法掩盖一双早已失色的眼眸。
老太太杵着拐杖疾步上前，就站在大爷面前。只可惜，大爷呆呆地看着她，一点反应也没有。老太太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抹了好几番泪，让自己冷静了些才说，“我推他进去吧。他是老大，他不来，怎么能先开宴？”
“娘，哪有您推他的道理！有我呢，就算我哪天推不动了，还有婉绛，还有婉绾呢！”大夫人认真说。
老太太也没强求，问说，“这就是你来晚的原因？”
大夫人眼眶红红的，分明也是哭过的。不似以往的淡定从容，她低着头不敢直视老太太，一副自知有罪，内疚而胆怯的姿态。她哽噎地回答，“大爷的病情恶化，好几回突然就昏迷了。我怕……我怕他撑不到除夕……”
大夫人哽噎不能语，老太太十分悲恸，别过头去差点站不稳，幸好一旁的苏彧及时搀住她。在白玉脂粉奁那事之前，她会定期过去看看大爷，了解病情。而那件事之后，她就再没有去过了。她没想到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儿子的病情竟会恶化到这等程度。
这顿饭，老太太自然是没心情吃下去的。可大夫人都说了这可能是大爷最后一次跟大伙吃饭了，所以，这才开始开宴。
老太太看着大儿子，一口饭都吃不下，只随便动了两筷子就停下了，其他人自然也没心思吃。
大夫人明明影响了大家，却不受大家的影响。她坐在大爷身旁，亲自喂大爷吃饭，一口饭配一口菜，偶尔喂几口汤。就她娴熟老练的动作看来，不必多问也都瞧得出来，平素都是她在亲自照料大爷的。老太太看在眼中，自是记在心里。
全场安静，大家看似在吃饭，注意力却都在老太太那边，无疑，大夫人夺走了老太太所有关注。
饭后，水果送上来。老太太挑了大爷最爱吃的橘子，亲自拨递给大夫人。
她没说话，大夫人却明白她的意思。大夫人把橘子喂到大爷嘴边，淡淡而笑，“爷，这是娘亲自帮你拨的，一定很甜，尝尝吧。”
大爷只知道张嘴吃，别无其他反应。
程馥甄静默地看着，即便明知大夫人是做戏，却还是有些心堵。她想，她这个仇人都这样了，何况是老太太这个亲娘呢？她想，这一局老太太和二夫人谁都没有赢，大夫人赢了。
一时安静，二夫人沉不住气。见时候也不早了，她便开了口，“娘，年关近了。家里一切都还未准备，就连您最喜欢的水仙花也都没订呢。不如，我明儿走一趟，先把花定下来？”
苏家是分灶不分家，逢年过节或者遇到什么大的事情都是一起办的。以往是老太太当家，后来老太太身子不好就不管太多家务事，把这些事务交给大夫人去主持。如果硬要说当家的话，那就是大夫人替老太太当的家。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夫人这么问，无疑是要取代大夫人来替老太太当家了。
程馥甄无奈看了二夫人一眼，心下感概万千。二夫人虽是聪明人，可终究不如大夫人聪明，更不如大夫人沉得住气。大夫人才刚刚上演一处苦情戏，赢了老太太的眼泪，她竟在这个时候提起当家的事。这不是让老太太更加反感了吗？
程馥甄可以肯定，若不是老夫人的两个儿子一死一失踪，二房绝不可能争得过大房的！
苏家大少爷失踪，二少爷夭折的事，程馥甄来苏家那么久，多少也听到了一些传言。她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只是，她无暇多想。毕竟，她并没想嫁入苏家，这些都跟她没太大关系。
老太太挑眉看了二夫人一眼，毫不客气地说，“此事就不必你操心了！我虽然老了，还走得动！”
这话的意思老太太是要亲自当家了？
二夫人脸色一变，还要开口，却被二爷一个凌厉的眼神拦下。这时候，大夫人眼底掠过了一抹谁都没察觉到的冷笑。
没多久，大爷就睡着了，大夫人也没有久留，同苏婉绛一道送大爷回去。随后大家便都散了。
苏以辰一直没说话，跟着程馥甄姐妹俩身后上楼。到了楼上，程馥甄便止步，转头看他。
苏以辰抬头看她，那清澈的眼神无比无辜，看得程馥甄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家伙，无辜什么呀？
终究是程馥甄先开口，“不早了，还不回去。”
苏以辰说，“我送你们回房再走。”
这楼上楼下就几步路，他至于嘛？程馥甄心想这孩子应该是忍不住了，有话来要跟她说了。
可谁知道，苏以辰将她们姐妹俩送到房间之后，并没有进门。
他说，“馥甄，你们早点休息吧。我……我最近都在工厂，那边的事太多了……所以……所以我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你们。等过年工厂停工了，我再带你们去玩。”
苏以辰这支支吾吾的，不是害羞，而是说谎。程馥甄正要回答，程馥梦却从她背后探出脑袋来，笑嘿嘿说，“准姐夫，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们去教堂看看嘛？你说的是哪个教堂呀？”
苏以辰立马就想起来了，“圣母大教堂，我跟那边的神父和牧师都很熟悉，回头有空了就带你们去认识认识。”
苏以辰至今都还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候想起北平火车站的初见，想起那个时候馥甄无所畏惧的样子，想起那一夜肆意奔跑。
当初，他还不知道馥甄的身份时候，还跟馥甄说过要帮她到圣母大教堂谋个活儿呢！
“准姐夫，你可要说话算话！你都欠半年了！还有……”
程馥梦的话还未说完，程馥甄就把她的脑袋按到背后去了。
“以辰，忙归忙，身子可得顾好。”
程馥甄这话一出，颇为失落的苏以辰立马就笑了，只是，很快程馥甄后面的话就让他眸光尽暗。
程馥甄压低声音说，“你晚上也瞧见大爷那模样了，估计是真没救了。放心吧，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把工厂的事打理好的。”
苏以辰立马蹙起眉头来，他看着程馥甄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却只是说，“你们早点睡吧。”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一个落寞而孤单的背影。
程馥甄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今夜见了面，苏以辰为何还要冲她笑，还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脾气释然，不会太轻易就反感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吗？
程馥甄心想，至少知道自己刚刚说大爷没救了，又一次引起苏以辰的反感。或者，次数再多一些，他再见着她就真的会不理睬，甚至要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了。
“姐，你想什么呢？”程馥梦狐疑地问。
程馥甄这才缓过神来，正要回房，却见二小姐苏婉绾独自一人上楼来。这位二小姐一直在武汉念书，比三小姐苏婉缃大两岁，也就十七。据程馥甄了解，这二小姐的性子和三小姐可是完全相反。
不似三小姐的热情大方，外向朝气，二小姐安静低调，矜持内向，和馥梦倒是有些相似。她学的是财务，功课也特别好。
程馥甄和程馥梦都是在今晚的家宴上第一次见这位二小姐的，程馥甄一进门就注意到她。只是，她并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尤其是二爷和二夫人的面去主动认识这庶出的二小姐。这位二小姐不能，也不敢主动来认识。
本该是老太太在饭桌上介绍的，只可惜大夫人一来，把一切把老太太的心搅乱了。
大家都已经走了，这小丫头独自一人过来做什么？
程馥甄并非多心，而是真正的内鬼还未揪出来，她对大房的人总是多留了个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