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回那顿法国菜之后，苏老太太就再没有找大家吃饭了。
这一回虽说是因为二小姐苏婉绾和三小姐苏婉缃回来，老太太心情好要找大家聚聚。实际上，老太太是想借机杀一杀二夫人的威风。要不，就两位姨太太生的女儿，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老太太亲自为她们接风呀？
这一个月来，二夫人就来看望过老太太一次，同先前三天两头来看望，可谓是天囊之别。
家宴设在老太太楼里那个大餐厅。程馥甄带程馥梦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和二房的人，还有苏彧都到了。
程馥甄一进门见了屋内的情况，颇为诧异。
餐厅里放了一大一小两张圆桌，老太太坐大桌主座。她左手边第一个便是二爷，而后是苏彧和苏以辰；他右手边第一个位置空着，第二个位置才是二夫人。丁姨娘和苏婉缃，顾姨娘和苏婉绾还有大房其他姨娘们另坐一桌。
老太太身旁那个位置，无疑是留给大夫人的。
老太太要杀二夫人的气焰，当然会邀请大房的人。然而邀请是一回事，来不来是另一回事。之前大家都猜测大夫人不会来，甚至二小姐的生母顾姨娘都不会来，只有二小姐一个人会过来。
程馥甄从李妈那了解到，老太太的本意也只是邀请，留位置而已，并非真想见大夫人。可如今这情况，大爷的几位姨娘都来了，那就意味着大夫人一定会来了。大夫人是聪明人，当然也看得明白老太太这场家宴的用意。那么，她来做什么？
程馥甄对屋内的情况多少有些掌握，只是，她并没怎么放心上。反正今日这场子老太太和二夫人都不会寻她麻烦，她最关心的还是苏以辰，许久没见的苏以辰。
就像她听说的那样，苏以辰这段时间消瘦了很多，眉宇间写满了疲倦。魏妈那件事之后，苏以辰就再没有来找过她了。
程馥甄和馥梦进门来的时候，大家都看了过来，就独独苏以辰低着头在倒茶。
“馥甄馥梦，怎么现在才下来？快过来坐。”
老太太笑呵呵招呼，二夫人立马接话，“赶紧坐，就等你们俩了！”
这话一出，老太太便不说话了，二爷不悦瞪了二夫人一眼，二夫人却赌气似得把头别向一旁，几位姨太太则是面面相觑。
二夫人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不等大夫人了。
程馥甄可不敢答话，连忙带着馥梦入座。她都坐下来了，身旁的苏以辰却还是低着头倒茶，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样就不喜欢她了吗？
这孩子，喜欢一个人便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所有的都给予。不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反应吗？不理不睬？
程馥甄并不伤感，又觉得苏以辰这性子好笑，又心疼他赌气的样子。这个傻瓜，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把自己忙成这样，消瘦成这样呀？
馥梦并不知道姐姐和姐夫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回苏家住的这些天一次都没见姐夫过来，姐姐说他忙，她也就没多想了。可如今这情况，明显不对劲呀！
程馥梦都翘楚端倪了，更别说在场的人。
原本大家都还在为二夫人那句话而面面相觑，见苏以辰这反应，大家便纷纷纳闷起来。
以辰这是怎么了呀？
大家都看着苏以辰，苏彧却冷冷盯着程馥甄看。程馥甄一对上他的视线，立马就移开。她心虚呀！
就在这个时候，苏以辰放下茶壶，随手就将倒好的茶推给程馥甄。
他转头看来，冲程馥甄微微笑，他说，“馥甄，茶不烫了，可以喝了。”
程馥甄怔住了，两人距离很近，她似乎都看到了他那双明净澄澈的眼眸里有星光，绚烂璀璨。
有那么一刹那，程馥甄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装出来的。可是，这个笑容同他平素的笑容一样，是发自内心的欣喜，真实纯粹。仿佛，他们之间的矛盾从不曾发生过。这让程馥甄都觉得自己的怀疑太过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程馥甄露出微笑来，这微笑反倒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给在场众人看的。
她说，“谢谢。”
苏以辰有些无奈，欲言又止，又倒了一杯茶递给程馥梦。程馥梦自是高兴，险些把“准姐夫”三字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打住。她也同姐姐一样说了句“谢谢”。如果要问她整个苏家她最喜欢谁，那一定是这个准姐夫了。
见苏以辰和程馥甄之间并非矛盾，全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二夫人。
“馥甄，以辰这阵子都在工厂，没时间陪你。你可别生他的气。”
二夫人这话一出，程馥甄便浑身无力了。无疑，二夫人又要拿她和苏以辰说事了。
这个话题可是二夫人和老太太如今唯一的共同话题了。二夫人这一出声，老太太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她说，“以辰，你忙归忙，可不许冷落了馥甄。要不，明年馥甄不留下过年，我可找你算账！”
程馥甄低下头，故作害羞不敢出声，巴不得这个话题赶紧过去。而苏以辰还像以前那样，一边红耳根子，一边应答。不管二夫人和老太太开怎样的玩笑，他都认真地点头，不是回答“嗯，会的”便是回答，“嗯，好”……
程馥甄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呀！
不过，此时她心下十分狐疑。她第一次捉摸不透苏以辰心里头的想法。都快一个月躲着她，不理睬她了，怎么突然又像没事的人一样呢？
他到底怎么想的呀？
老太太和二夫人拿程馥甄他们两人揶揄，婆媳俩的关系多少也缓和了一些，不似一开始彼此都不说话那么僵。
可是，玩笑开着开着也有开完的时候呀。渐渐地，婆媳俩又安静了下来。而这个时候，大夫人和大小姐苏婉绛都还没有过来。
安静了一会儿，二夫人抬头往墙上的挂钟看去，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哎呦，都七点一刻了呀。”
老太太定的开宴时间是七点，程馥甄是踩着时间点过来的。换句话说，大家等大夫人已经等一刻钟了。
老太太瞥了挂钟一眼，没做声。二爷和苏彧始终缄默不语，隔桌的姨太太和小姐们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自找麻烦，惹祸上身。偌大的餐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中，时间是流逝得非常慢，而大夫人和苏婉绛偏偏就是不见人影。
这下子，事情就微妙了起来。
大房的姨太太全来了，那就意味着大夫人一定会来。她和苏婉绛至今不来，很明显是故意迟到的。她必定是在试探老太太的耐性，确切地说她是在试探老太太对她还留有多少情份。
二夫人俨然没想到大夫人会玩这一手，她时不时朝老太太看去，心下多少有些忐忑。她既想看看老太太对大夫人到底还会留几分面子，却又担心老太太会给大夫人太多面子，而损了她的颜面。
苏家所有的家产都归以辰所有，这是钉在板上的事了。她其实也犯不着故意开罪老太太。她只是气不过罢了。打从她嫁入苏家之后，这位婆婆就一直偏心大长媳，对她并不怎么客气。大夫人出事了，老太太对她总得改观了吧？
她之所以没亲自过来探望，那是等着看老太太会不会主动找她呢！谁知道老太太一次都没主动找她去说话过。她怄着气，委屈着呢！
程馥甄把这份微妙看得透透的，她瞅了瞅老太太，又瞅了瞅二夫人，也猜不到老太太会不会等下去，会等多久。
她也在等，毕竟，她很清楚真正的内贼还未抓出来，大夫人那还会有好戏的。
时间一点点流逝，老太太还是不做声，是要等下去。
二夫人分明紧张了，不断朝坐在对面的二爷使眼色，二爷有些烦躁，却还是没做声。
其他人都紧张地等着，就只有苏彧和苏以辰这叔侄俩并不关心此事。苏以辰低着头，似乎在走神，而苏彧慵懒懒靠在椅背上，目光时不时往程馥甄那飘去，像是在观察什么。
终于，二夫人忍不住了。
她轻咳了两声，直接说，“娘，都七点半了，嫂子还不过来，让李妈去催一催吧？”
二夫人这话听起来像是承认了要等大夫人过来才开宴的事实，可实际上是在逼问老太太，逼老太太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时间，所有人全都朝老太太看了去，程馥甄也看过去，心下难免有些紧张。
老太太此时是最为难的，她本意只是想杀一杀二夫人的风头，却没想到大夫人会玩这么一出。她现在倒想说不必等了，可是，她若这么说了，那岂不让二夫人赢了？
老太太犹豫着。
二夫人紧追不放，笑着提醒，“娘，大家可都饿了。”
老太太正要开口，这时候苏婉绛却从大门外大步走了进来。多日不见，这位大小姐依旧妆容精致，衣着讲究。可惜，再好的妆容都遮掩不住她脸上的憔悴和低落。
她直接把在场的长辈都忽略了，大步走来对老太太说，“奶奶，我娘让我先过来告诉你一声，不必等她了先开宴吧……”
话到这里，大家都纳闷，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很快，苏婉绛后面的话就让不少人都倒抽了口凉气。
苏婉绛说，“医生说我爹再过十来天可能就再也下不了床了，我娘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带我爹再来跟奶奶、跟大伙吃顿饭……”
“什么叫做再也下不了床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老太太厉声打断。
苏婉绛的眼泪立马就落了下来，“奶奶，我爹的病情恶化了，这十多天他昏迷了好几次。刘医生说病情恶化，救不回来了。指不定哪天昏迷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老太太怔住了，二爷和二夫人面面相觑，都很意外。
苏婉绛哽噎地说，“奶奶，你们先开宴吧。我帮我娘把爹爹推过来。”
老太太的泪水突然就夺眶而出，她什么都没说，杵着拐杖起身来，大步往门外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二爷头一个起身追出去，二夫人紧随其后，其他人也都纷纷跟上，同老太太一道站在大门口等着。程馥甄拉着馥梦站在二爷和二夫人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