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划过一阵尴尬的沉默，梁启朝纵然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说起，文千千没什么好说的，只好用诚恳的眼神看着明显有话要讲的男子。
“额，你家真前卫。”
“还好吧，我觉得没什么不同。”
“那没有同学，那玩伴呢？父母呢？没有谁能时刻看到你的变化吗？”
“大概就只有关仑了吧，其他朋友都是网路上面认识的，不怎么见面。父母……父母不怎么在家。”
梁启朝认为这样有些不好，但是从小当同班同学是空气，也常常一个人呆着的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好。“这样……”
既然文千千是由机器人看护长大的，那为什么她要怎么排斥研究所，还有那个旧式AI居然能把她吓成那样？不是应该习惯了吗？
她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机器人看护的孩子，真的不会有问题吗？即使现在的确已经有了专门育儿的机器人AI，但那是装载了育儿芯片的。文千千口中的GL2000，没记错的话，只是个医护型机器人吧。医护型机器人真的可以胜任教师这么复杂的工作吗？即使就结果而言，它是成功了，然而在最初做下这个决定的父母二人，是要大胆自信到什么程度才会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非人类照顾？
梁启朝看着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文千千，心里充满了疑惑。矛盾，面前是个非常矛盾的个体。可惜那个机器人报废了，不然他真的想拿过来研究一下，说不定是文女士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
“那个机器人……它的记录芯片还在吗？”梁启朝试探着。
“就算在也没办法用了，关仑它……已经完全烧毁了，毕竟它要处理的东西太过庞大，又不像小Q，是用了新的材料做的。”文千千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烧掉了，在我考完试去找它的时候，在花园里……”
“……抱歉。”
文千千吓了一跳，稀奇哦，梁启朝居然道歉！“为什么道歉？没关系的，其实我在复习的时候就发现关仑它撑不了多久，问问题都要反应半天，像个老人家似得。我觉得能等到我回去报喜已经很努力了。”
有的人就算是笑着，也不是因为没关系，而是让对方不要被自己的事情影响，但是敏感的人总会察觉到对方不同往常的情绪。梁启朝安说一声不好，自己似乎使她心情低落了，这可不好，在精神检测前她最好不要思虑过多。“额，如果没有人和你提过你的异常，那就假设这个能力确实是在你来到人和后出现的，那我这里有两个推测。”他竖起两个手指头。
很好，文千千被这个问题吸引了，表情正常许多，他弯下一个手指，说：“第一，这个能力是外来的，比如收到别的物质影响，或者被什么东西寄生，外来的力量在人体上作用无外乎这两种可能。”
想了想，文千千忍不住搓搓手，寄生什么的，感觉好恶心！不过她自己做过检查，似乎没什么东西在体内，难道是检测不出的东西？
“第二，”他弯下第二只手指，“这是你本身的力量，只不过随着你的成长而不断强化，到如今才开始可用。”
“我也怀疑过这个，不会是基因突变什么的吧？”
然而梁启朝摇摇头，说：“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倾向于第一种情况，因为第二种的可能性太低了，并且在来到人和前你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的异样，也没有人和你说过。”不过……文千千以前身边人这么少，难说。“你的父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吗？比如会突然被你吓一跳，或者突然到处找你之类的？”
“不会……他们都是一眼就看到我了，没有出现过找不到我的情况。这种情况都是上学后，老师和同学经常无视我，我才慢慢发现的。”
“那你当时大概有什么感觉？”
“额，其实也没什么感觉，所以我才觉得难控制，因为这个能力出现的时候，我身体感觉和平时没有什么变化。到现在我能控制好的就只有降低存在感这一个，隐身是更高级别的能力吧？每次使用隐身时，都像在赌博一样，指使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成功了就能一直保持，但是满头大汗都不成功的几率更大一些。”
“不，其实你不知不觉就成功的次数多一点，不过不是整个人，是一部分能消失。”梁启朝纠正道。
“咦？真的吗？”文千千有点不敢相信。
“嗯，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有时是一只脚，有时是半只脚掌。”尤其是你想溜走的时候，最靠近我的那一块。梁启朝撇撇嘴。“上次你扑过来的时候，下半身几乎都要消失了，抽血的时候被我抓住的那一块也是。”
“哎哎哎！原来我成功了那么多次吗？”文千千捂住脸，显得非常惊喜。但是下一秒梁启朝就给她泼了冷水：“不能控制好的成功，算什么成功，它甚至是危险的。你想象下，你在十字路口，几百人的地方，因为要避开一个人，下意识消失了一只脚，对于别人来说是什么感受？”
“额……”不妙，上次不就是在十字路口，几百人的地方……
“对对对，想到了吧，就是那次，要是你只消失了一半，剩下个头在半空中飘……”
“咿！别说了！”文千千慌忙挥手，那简直就是现场演鬼片。
所以我才好奇，你周围的人到底是迟钝到什么程度，才会无视这么异常的你啊？梁启朝想。或许她一直都处于存在感低下的状态，加上运气好，才能一直躲过被发现的危险，直到遇上我。
一问一答持续进行着，真是奇妙，梁启朝以前都是自己埋头研究，想着靠自己做实验来分析文千千，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坐下来直接问呢？文千千又不是不能沟通的小白鼠。
“那么，当时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虽然明天我就能拿记录了，但是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说法。”
“额，就特别兴奋啊，”文千千努力回想，“有种，自己一定能成功的迷之自信……还有冲动吧？”
“或许我得试试给你用提高肾上腺素的药。”梁启朝突然说，“那个比之前的药剂便宜，打一针就好了，不像之前那个，要抹。”
“之前的药剂不能吃吗？”
“我认为还是不要吃为好，谁知道会有什么副作用呢？而且里面有激素，直接吃下去对女性有不良影响。”
“肾上腺素那个不也是激素吗？”
“是不一样的激素，副作用不同……你应该不是那种为了不确定的结果而伤害自己身体的人吧？”
文千千摇摇头，但是她还是好奇，那个副作用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副作用？”
梁启朝脸色有些尴尬，然后他举起手指，指了指文千千的下腹，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我来说说对于提高你的成功率，我的一些想法吧。”看着对方那种表情，文千千突然秒懂，脸上微微泛起粉色，忙不迭点头说：“你讲你讲。”
“我在想，你不是直接让能力作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控制别的东西来达到消失的目的。”
“额，有什么不同吗？”
“比如，我们人是没办法自己改变外貌的不是吗？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着装。”
“嗯嗯，所以呢？”
“所以你的能力就相当于想改变外貌的人，换衣服这个行为，想光靠自己是不行的，你还要借助别的东西，物品也好，甚至细小到各种粒子。”
文千千听罢，似懂非懂，她自己也没仔细分辨过这力量到底是改变了自己还是改变了别的东西，但如果真如梁启朝所说，那自己之前是使错力了吗？
“你想想，你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的时候，到底是控制的自己，还是周围人对你的感官？”
“不对不对，如果是我控制了别人，那范围也太恐怖了，我有那么可怕吗？”
也是哦，好像夸张了点，梁启朝改口道：“那如果是控制别的什么东西把自己藏起来呢？就像一张棉布，”他伸手，在文千千周围画了个圈，“像这样把你包在里面。”
“我……我其实没怎么留意……”
“下次尝试的时候留意一下吧，或者我该去给你找个冥想的老师？”
“噗哈哈哈哈哈”听到梁启朝说了这句话，文千千忍不住爆笑出声，“好奇怪啊，哈哈哈，你说这种话，超级奇怪！”一个科学家要请冥想大师来帮助自己做实验，简直就像是无神论者和神棍愉快玩耍一样诡异。
“没什么好笑的，有人将冥想这种东西神化了，显得特别愚蠢，但是冥想本身是有作用的，只是没有那些蠢货说得那么厉害。”梁启朝义正言辞的说道，“而且作为一个走在时代前沿的人，像前人一样将世界完全客观化，这也是种传统守旧。有时候一边行不通，就要走另一边，这一点也不奇怪，能走的路就是好路，我管它原本是谁走过的路。”
搓搓眼角的泪水，文千千第一次对这个科学家产生了些钦佩的感情，他和以前自己遇到过的都不太一样，说好听点就是探索精神异常旺盛，能接受所有的方法和观念，不好听那就是个脱离常理的，不计较成本的疯子。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他选择了地下研究所，而不是去正规研究所吧？毕竟那里是被常理束缚的地方，这样的人去了那边，肯定不能伸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许哪天你会想尝试下跳大神吗？我有看过相关的资料哦！”
“跳大神有点过了，”梁启朝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还是感谢你想帮助我的心情。”
“哈哈哈，你正经个什么劲儿啊，我在开玩笑啊哈哈哈哈……”
梁启朝觉得对方笑得实在夸张，看起来滑稽，想想自己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是可笑，于是忍不住跟着低声笑了几下。“好了，别笑了，看起来特别白痴。”
文千千一听，不乐意了，眼一瞪：“你说谁白痴？”
“说你。”
一口气噎在胸口，文千千还真没见过这么直白又欠揍的人，干瞪眼说不出话来。看她瞪着眼睛，像只金鱼，梁启朝忍不住又低声笑了。
“你不也在笑吗？那你看起来也挺白痴的。”
“没有你白痴。”
“不不不，最白痴的宝座让给你了。”
“那你曾经坐过咯？”
“你！”
初步确认自己的胜利，梁启朝轻拍自己的膝盖，从凳子上站起来，“怎么，要走了？”
“嗯，我去做点准备，明天开始你的实验内容根据新的想法，要进行变更，之前那种再怎么做都是没意义的。”梁启朝揉揉自己发紧的头皮，今天想的事情有些多，头不太舒服。
“也不算没有意义吧……”文千千突然小声说。
梁启朝的动作顿住，不算没意义吗？他顺好头发，笑笑说：“那还是要感谢你的配合了。”文千千没搭话，看着她傻兮兮的样子，又笑了几声，才转身离去。本来静静听着两人对话的小Q，从枕头上升起，紧随其后。
看着那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听到门咔擦两声开了又关，文千千有些愣神。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梁启朝笑的次数很多，比以往都要多。不是假笑冷笑或者嘲讽自己的笑容，他是真的在笑了，双眼亮晶晶的。
“咿！”文千千将自己埋向枕头，肯定是实验顺利了，自己听话了，和瓦尔基里和好了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好事吧？她这么想着，但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心雀跃起来。
走出通道，梁启朝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一哄而散的景象……他眼角一抽，看着这群忙碌得有些刻意的员工，然后视线一寸一寸的搜索整个大厅，最后停在某个荧光处……那里是监控录像，和自己下去前不一样，正打开着。从那里可以看到文千千正在打滚，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听到某人的抽气声，梁启朝明白了，这群家伙刚刚就是聚在那里吧？他开始慢慢的在厅里踱步，一下一下的脚步声像是敲在这些研究员的心上，他们的动作都乱了。
恶意地拖长巡逻时间，他慢慢走着，每到一个人身后，就会停顿下来，欣赏对方慌张的模样。一个都没错过，梁启朝将整个操作台里的员工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吓唬了一通。在这种高压下，本来人影交错，时不时有交谈声的大厅，现在就像是静止了一般，研究员们一个个都是被老鹰盯上的小鸡，待在座位上不敢动。
全部“关照”了一边后，梁启朝将遥控插回遥控底座，将通讯和关闭的窗口打开，权限取消，又环视大厅一眼，才慢慢走出去。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研究员们才“解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一声，整个大厅松懈下来。
“安迪，给麻雀小姐弄点不是睡衣的衣服，明天让她穿上。”突然广播里传出上司的声音，差点叫他们背过气去，安迪愣愣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绷着身子说：“了解了！”那样子，就像被军官喊到的新兵蛋子，“嗯，很好。”广播关上了。
一波三折，研究员们瘫在自己座位上揉自己的小心肝，所长这肯定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真是吓人！
不用打开监视器也能猜得到，那群瞎八卦的家伙肯定被自己吓傻了，梁启朝心里有种捉弄别人的快意，叫你们领着三倍的工资还不好好工作，请你们来吃白饭的吗？走在路上他再次打开自己的通讯录，那两个头像还是灰白的，任然失联。
“哼。”他抿嘴，难不成我还要用兔子舞步去查他们在哪吗？那个事件没过去多久，自己的心脏还会隐隐作痛，梁启朝不想这么快进入脑域，好歹等风声过去后，毕竟他在里面大闹了一场。
这时，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进入自己视线，那是一个没刹住车，飞到自己跟前的小Q。
“哦厚。”他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记得，你叫小Q？”
没想到自己被盯上了，小Q点点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人，之前都没怎么理会自己，怎么现在突然叫它了？
“我记得，你擅长骇客？”
还好啦。小Q有些骄傲地昂起头，虽然看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它圆圆的身体往后倾斜了有点而已。
“那么，能不能帮个忙？”梁启朝笑着慢慢靠近这个小东西。
总算反应过来对方似乎不怀好意，小Q一个暴退想走，可惜……“啧啧啧，跑什么？又不是危害到你的事情，不过就是借你的力量一用。”勾起带着戒指的那支手指，小Q只能飘回梁启朝手里。
“那么，小家伙，能不能帮我黑一个人的电脑呢？”梁启朝笑着说，“当然不是让你做白工，我会适当给你报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