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费心了。”楼兰轻笑了笑。
“这有什么费心的。”怜舟墨接过她喝空的药碗，又递了温水过去，同时撇了撇嘴，“叶冷那死小子才叫难伺候呢，一会儿嫌这个一会儿嫌那个的，偏还怕苦，一个不留神药就被他倒了。他受一次伤生一回病，别说他自己了，我都要瘦一圈。”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要是不关心他，还伺候他汤药？不趁他病要他命就不错了。楼兰失笑。魅惑之主对着在意的人嘴巴越毒说明越关心对方，楼兰早就知道了。
“不说这个了。我说兰姐姐，你是不是欠我很多个解释？”怜舟墨被她这个洞若观火的笑笑得后脑发麻，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转移了话题，满眼森森的恶意，“比方说那个诸葛颜娘，比方说那个神魂反噬？”
“你已经蠢到连这种事都需要我来解释了？”楼兰扬了扬眉。
“……”怜舟墨无辜地摸了摸鼻子，难得好脾气：“好吧，就算我蠢好了。说起来你那亲娘何止是个偏执狂，说祂变态都太小看祂了，变态的扭曲程度连祂百分之一都没有。我说兰姐姐，祂都做到这种程度了，你还爱祂？”
“爱是一码事，不理解是另一码事。”楼兰淡淡道，“作为我自己，祂给了我一切，我必须爱祂。但作为一个姐姐，一个爱人，一个朋友，一个晚辈，就凭无邪他们的死，我到死都不会原谅祂。”
“什么叫必须爱。”怜舟墨皱了皱眉，“感情又不是义务。”
“我说的就是义务。”楼兰嘲讽一笑，“母亲告诉我，祂给我的一切，我都必须用爱和不幸来交换。付出爱，得到不幸，这就是我的义务。”
怜舟墨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不……”她的话忽然顿住了。
“为什么不让祂把一切收回？”楼兰却笑了起来，毫不在意地道，“墨儿，我不期待存在，也不畏惧消亡。我从祂那里得到了存在的权利，所以必须付出相应的义务，但是除了权利和义务，还有别的东西让我依然坐着这里跟你说话，最重要的就是责任。”
“责任？”怜舟墨眉心一拧，“祂都这样对你了，你还要为祂负什么责任？！”
“听我说完。”这孩子还是不够稳重，楼兰微微皱了皱眉，“我说的不是祂，是尊者。”
“尊者……”怜舟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兰姐姐，你，你到底是——”她的话又顿住了，闭目沉吟片刻，忽然起身端起托盘：“未时我会再送药来，往后大概还要喝药调理五六天，最好不要太费心神。我走了，姐姐好好休息。”
虽然沉不住气，总算还有点脑子，也懂分寸，算是可教之材。楼兰含笑点头：“去吧，辛苦你了。”
房门被怜舟墨无声地关上了，楼兰笑了笑，低下头注视着右手掌心中的血滴形烙印。
那样的炽热滚烫，就像烧红的烙铁在骨血里炸开，火辣辣的痛楚自掌心一路灼烧到灵魂深处。楼兰却似感觉不到一般，笑着抚摸着掌心的印记，笑得太过，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从来都是独自一人，从来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完成一切，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其他人的力量，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后背交托给任何人。连祂都说，她是祂见过的最独立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在她已抱必死之心、半只脚踏进长眠黑暗的时候，在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到的时候，有人能伸出手，把她从祂的手中夺走。
那个人就是她的爱人。
这是一条背天弃命大逆不道的路，可我必须走下去，哪怕在踏上它的那个瞬间就再也无法回头。
因为，就算死了也是你的爱人，就算化成灰烬也有你的烙印。
也许终会相见，也许就此永别。
但曾和你的相爱，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阿影，我一直深爱着你。
仿佛爱人温柔的手抚摸着脸颊，从来没有哪一次，她这样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跨越隔绝生死的三途河和无尽的长眠黑暗的距离交织在一起，再无间隙。
“为什么？”
女子柔婉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温柔的声线中带着浓浓的困惑。
“您不明白么？”楼兰注视着掌心的印记，唇畔浅浅带笑。
“我不明白。”
“您明白的，您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楼兰轻轻笑了笑，抬眸看祂，漆黑的眼眸里没有映出那道素白的影子，却溢出了点点笑意，“母亲，您看透人心，了解人心，却终究是小看了人心。您是没有心的人，所以哪怕姬御风陪了您那么多年您都可以当看不见；可我却是有感情的，我有我在意的人。如果您一定要我放弃他们，那我也只好与您为敌了，母亲，我将守护他们，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圣域之上，未央殿。
“真是稀客。”库洛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身素白几乎和无尽云海融为一体的女子，“我记得我好像跟您说过的吧，要么您死，要么我亡。在我死在您手里或者死在巫手里之前，未央殿不欢迎您这样的恶客。”
“我来见辰儿。”永恒之母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温和可亲，“却被她从长乐宫里赶出来了。”
“如果您还不识相地滚回长眠黑暗，马上我也会把您从未央殿里赶出去。”库洛嗤笑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鹘，我是你的母亲。”
“是吗？”库洛冷笑，“你让泠算计我们三个性命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我们的母亲？！你让雷死在辰面前的时候，可曾想过你是我们的母亲？！亏你还有脸说得出口，我看你是在长眠黑暗里和姬御风相处的时间久了，连廉耻两个字怎么写都忘了吧！”
“鹘，你说的是什么话！”永恒之母蓦的沉下脸来。
“不想听你可以滚，又没人请你来。”库洛冷笑一声，再不看祂一眼，唤了一声阿一。站在他身后的无头木偶一剑斩开空间，待空间裂痕闭合，未央殿中除了祂已空无一人。
永恒之母微微蹙了蹙眉，雪白的眸中掠过一丝困惑，随即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形渐渐虚化，直至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