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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1 斩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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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府,入冬的庭院满是萧肃,满眼万物凋零的凄凉。

湘绮随了玄慎来至西府,故地重游,百感交集。

昔日初至西府,还是玄恺为了救她,成全她为父鸣冤的一颗痴心,冒死带她来此面圣。

她还记得那个夏日,墙角夹道藤萝架子下她翘首以待的等候定王玄恺,还记得她跪在皇上面前摘下帽子抖落一头如墨乌发时皇上骇然的眼眸,还记得自己慷慨陈词忘乎所以的后怕,更记得为了成全他,玄恺被关在那院墙内遭苦打时的痛苦呻吟……

只是如今,一切恍如隔世。

她不知皇上如何一大早竟然突发奇想带她来西府,也不知皇上从清晨立到傍晚只对了一庭院中的水云杉树发呆,是在想些什么,或是要对她讲述些什么?

玄慎仰头望那颗凌宇的杉树,最熟悉不过的参天凝碧,如今经冬仍是傲立风雪,顶了层层白白的积雪如戍边壮士亮银色铠甲,阳光下分外耀眼,鱼鳞般的层层光芒。眼前那道身影飘忽不定,忽远忽近,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又抓不到……

“天色将晚,皇上,摆驾回宫吧……这里露气重,保重龙体要紧。”高公公在院里候了许久,深吸口气壮个胆色低声提醒道。

玄慎点点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株杉树上,“参天高了,却还是年年更高些。”他顿顿话音,俄尔,又道:“怕如今已是凌云参天,再没个树木压过它,还如此益发地攀高,为个什么?”高公公有些错愕,旋即堆出笑缓声慢气地答:“这树也痛灵性,心里明镜般的。有主子十年如一日对它殷殷期望圣恩眷顾,它能不感恩戴德,挺拔做凌云木,日后是朝廷柱石,不负圣恩吗。”

玄慎噗哧一笑,难得笑出声来,手中襟袖一拂笑骂:“哪里来得这许多话?”

待不多时,卓梓到来,湘绮才恍悟,却原来皇上是在此等候卓大学士。

卓梓撩衣见礼,那举止不卑不亢,飘逸从容。

玄慎斥退了高公公和左右,也递湘绮一个眼色示意她退下。君臣二人对立夕阳熔金下的西府小院水云杉树下,相视而笑。

阳光透过树荫枯枝铺洒在碎砖小径上,耀眼夺目的光环就亮在树梢间,亮白灼目。

“西府地低潮湿,蛇虫繁多,圣上还是请启驾回宫去吧。”卓梓劝谏道。

“蛇虫?哪里还有什么白蛇?分明是条青花蛇,披了云鹄书院的如雪麻衣,羽化升仙来看望朕。清晨而来,腾云驾雾般就立在这里。那场戏,若是赢,变风云叱咤不枉来生,了却平生夙愿,济世安民;若是败,粉身碎骨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可惜了那条蛇,原本拿水塘泥沟当作自己的江海,混个糊口度日悠哉乐哉,一朝出了沟渠去成就帝王基业,赢得千秋万世名,反是被碎尸万段了。”

“可朕封赏了它,封为灵蛇仙人。如今它在庙堂之上尽享俸禄供奉,不亚于那些开国柱石为国捐躯的元勋。”那话锋里满是挑衅,难以掩饰的得意仿佛大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踩了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的疆场凯旋而过,迎风高赋《大风歌》。那雄壮悲怆无可言状。

玄慎情不自禁伸手去握卓梓的手,反是慌得卓梓猛然抽手,指尖触及处,被他一把握住。肌肤清冷如冰,手心的燥热遇他指尖冰凉很是惬意。他紧紧握住道:“昔日任是这阴冷潮湿之地,朕的手心一直是不减燥热,仿佛心中一团火,用不熄灭。凌宇你的手一直如此冰冷,逢了夏日,朕最爱抱住你的身躯同榻抵足而眠,如抱玄冰,却无法将你温暖。那手反是愈发用力,而卓梓的手渐渐松开,毫无气力,软绵绵无骨一般。

“是冰,迟早会化去,化做水,化做烟,从脚下散去,漫步云间,就此萦绕指尖,再没个踪迹。”他喃喃道。

湘绮立在院门外听得真切,心里却是七上八下。

斩白蛇?大凡帝王出现,都有异象。

昔日汉高祖斩白蛇起兵,四海呼应,就是因刘邦起事前行至丰西泽,恰遇一条硕大无比凶恶异常的白蛇挡在道路中间。大蛇挡道。高祖刘邦乃欲斩之。同行众人都不相信他的话,刘邦深夜而去,清晨不归。众人以为刘邦被巨蛇吞噬,派人赶去查看,只见硕大的白蛇被斩为两段,刘邦躺在路中呼呼大睡,手中提去打蛇的那根铁棍不见,化作一柄华玉寒光bi人的赤宵宝剑!宝剑入鞘还能寒光照人。因此上百姓相信刘邦是真命天子,四海顺从皈依。

湘绮也曾听人说,当今皇上还是四皇子时,一日忽重游故地西府,八皇子玄恺却尾随而至,猛然间一道灵光乍现,一条赤花巨蟒精从天而降,扑向年幼的八皇子玄恺。四皇子玄慎斩蛇救弟,朝野震惊,一时间留言四起,都说四皇子斩蛇是天降异兆,四皇子当时储君之选,真命天子。自此点醒了先皇,慎重审视这位谪居西府的废后之子四皇子玄慎的帝王异兆,终是成就了玄慎成为了后来的储君。也令少年的玄恺就感念四哥亲口吸毒不顾自身的救命之恩,一生一世刻骨铭心的不忘怀,誓死追随。

她记起昔日玄慎同卓梓笑谈此事的话语:“风水又如何?鬼怪妖魔也怕真龙天子的。古有汉高祖斩白蛇,受命于天;怕自那日起,先皇就认定这斩蛇之人必是日后的储君。”

“依你说,是凡人坐上金銮宝殿就变作了真龙,还是真龙投身凡间便化作肉骨凡胎坐龙椅当皇上?孰先熟后呢?”

湘绮惨然一笑。

原以为是吗,这西府斩蛇是天降异兆,是帝王之兆,湘绮还深信不疑。如今听来,原来是场惊天计谋,做得天衣无缝的骗局。若非今日皇上道破天机,她还蒙在云雾中。只是皇上带她来此,将这个秘密有意让她听到,如今她无从选择的上了皇上这艘船。

回宫的路上,玄慎与湘绮同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翠盖珠缨。玄慎瞟了湘绮一眼,见湘绮目光回避,有些心惊,便不动声色地问:“可是天冷冻到?”

湘绮垂头不去看他,低声道:“手冷,怕是被吓到。”

心里还感叹这斩白蛇夺位回宫的计策实属高明,瞒天过海竟然连先皇都唬住。但听了玄慎同卓梓的对话,出此计的幕后军师竟然是卓梓。她心中,卓梓该是卓尔不群清高傲世之人,竟然也使出权臣的诡诈之术,还真是令人叹服。

手腕再次被他握住,却从自己腕上摘下那串墨玉般莹润光亮的滇南无极山青木石十八子念珠,徐徐套在她手腕上意味深长道:“这珠子是定神避灾的宝物,莫要轻易丢弃了。昔日赐与爱妃,是因为爱妃这戏做得好,爱妃可是要记得,戏是唱给旁人听的,对朕,可不要入戏。”香珠?湘绮惊得侧目看他,是她那串御赐的香珠,被堂妹无礼据为己有的,如何的在皇上手中,他如何知晓的?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难道他都知晓?

“这珠子……”她才开口,他的手一按止住她的话道:“宫里未必比朝廷争斗倾轧好过几分,你要处处仔细了。若是稍有不慎,怕是朕也难保你平安。太后的耳目众多,遍地皆是,你可要谨言慎行。”玄慎嘱咐,手轻轻地拉过她冰冷的葇夷,搁置在自己腿上,目光灼然地凝视她,似不曾相识。湘绮垂首,心绪万千,只生冷地应道:“万岁有事,臣妾但凭吩咐,时刻候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