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全都退下了，女子蹲下了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温才，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温才咳了好一会儿，依然觉得嘴里充斥着一股腥臭的味道，喉咙还又干又痛，不对，是浑身都痛，痛得都都快麻木了。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他用手撑着地想要起来，可刚一会儿又摔了回去，痛得喊都喊不出来。
“别费劲了。”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温才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吃力地翻过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桃红色的绣花鞋，视线慢慢往上，是黑色的斗篷，依稀能看出里头的妙曼身材，然后是修长白皙的脖颈，最后是一张藏匿在斗篷帽子里的脸。
温才张了张嘴，吃力地发出一个音，“小柳……”
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给原本就脏污不堪的脸颊又添了新的污渍，柳姨娘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后头的黑魆魆的过道，声音却有些哽咽，“温郎，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办啊……”
“小柳，小柳，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温才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抓着牢门爬了过来，拼尽全力伸出手在外面摸索着，然而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够不到柳姨娘的脚。
柳姨娘擦了擦不存在的泪，黯然道，“你当我不想啊，所有能求的人我都求了，可是温郎，我总不能求到那些恩客身上吧，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万一他们动手动脚……”
“不要！”温才抓着牢门，一脸激愤道，“不要，我不要你求他们，不要！”
柳姨娘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可如何是好啊……唉，说起来你到今天这步田地，全是温十旬害的，今日你爹娘入葬，她去送了，穿金戴银洋洋得意，还笑话我没了男人活不下去……温郎，我看我干脆你一起死了算了！”
“温、十、旬！”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怨毒的恨意。
柳姨娘冷眼瞧着，那张媚态的脸上依旧没有多少情绪。
“小柳你听我说，你不能死，你要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求求你小柳，你好好活着，你要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温郎，温十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该怎么办啊？”
她问这话的时候抚着肚子，她知道温才想要一个孩子，想要的都快得了心病，他想要这个孩子证明自己不是无能，同样也是为了弥补温忠厚和刘氏给的遗憾。
然而，他这个愿望注定是要落空了。
温才愣了愣，绝望地抱着头，从未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啊——”
“要不……”柳姨娘温柔地看着他，红唇轻启，突出蛊惑人心的魅音，“我们把温十旬弄死得了。”
“怎么做？！”温才死死抓着牢门，一脸殷切地看着她。
柳姨娘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真实的情绪，“温郎，我说实话吧，我救不了你，而你这情况恐怕……恐怕在劫难逃了，何不将计就计，把温十旬拉来做垫背呢？”
夜色更深了，皎洁的月光透过唯一的窗户照了进来，盈盈若水，仿佛是这肮脏恶心的牢房中，唯一一片净土。
牢里很静，冗长的过道一缕风都没有，可不知怎么的，温才却觉得冷得厉害，那股寒意甚至要穿透骨髓，甚至冻住了他的魂魄。
“那你要我做怎么了？”跟往常一样，他还是温出了这句话，目光紧紧攥着柳姨娘，看着她慢悠悠地说出一个计策……
似乎更冷了。
“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喉腔离挤出一个字，脸上似笑非笑地，仿佛喝了陈年的老酒，早就醉的晕晕乎乎的了，“你说的，我都答应，小柳，咱们的孩子就要辛苦你了，是为拖累了你，要是你想再嫁……也好。”
柳姨娘摇了摇头，“温郎，我就守着你的牌位，守着我们的孩子。”
温才垂下眼，平静的脸上奇异地没有感动。柳姨娘却没发现这异常，只是掏出一块白绢，“这是从中衣上割下来的，就写在这儿吧。”
原来早早就备好了。
温才看着那块洁白如新的白绢，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刚接了过来，白绢上就是立马染了五指的污渍。
他撑着手挪着身子去了旁边，捡起破碗往地上一敲，然后抓着其中一块碎瓷片，紧紧抓着，殷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出来。
温才缓缓抬头，看向一脸殷切盯着自己的柳姨娘，忍不住吐了口血，“小柳，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他此时异常虚弱，声音低的微不可闻，然而柳姨娘还是听到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绝不会骗你，你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发誓——”
发证他都要死了，誓言什么的，就骗骗他得了。一想到这事了了，她就能进朱府吃香的喝辣的，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还能继承整个朱家。
柳姨娘觉得什么都值了。
“不用发誓。”温才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一手却拿着陶片隔了第一道口子，“被你骗了，我也认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弑父杀母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唯一一点信任和真情，却给了眼前这个礼法不容的女子，如今大厦倾轧，他的世界轰然崩塌，即便被骗了，他也认了。
柳姨娘慢慢起身，动了动蹲地酸疼的脚，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外走。温才死死地睁大了眼，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那只滴答流血的手费力伸着，他想要抓点什么，然而此时，他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嘴唇颤了颤，小柳，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吧……
然而这句话没能说出来，鼻息间仅剩微弱的呼吸声也都消散在这污浊的牢内。
外头的月光皎洁明亮，柳姨娘深深舒展下疲惫的身体，进了停在阴影中的马车，”相公，全都办成了。”
“辛苦你了。”对方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连声音都模模糊糊的。
柳姨娘娇笑了声，轻轻依偎在男人的怀里，“我跟你说相公，听说有个女的找了一堆死囚把温才那废物干了，哎呦，我都快笑死了……”
对方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也辛苦了，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来接你。”
柳姨娘不高兴地撅了撅嘴，“我现在是双身子诶，就不能你亲自来接吗？”
“我当然在乎我孩子娘亲，只是你也知道，明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得亲自出马的，再说院子都给你收拾好了，只等着你住进去，平平安安生下麟儿，然后正室夫人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柳姨娘撇了撇嘴，“我才不稀罕什么正室夫人。”她也不是全然没脑子，以她的身份，做个妾室也就顶天了，主要这人念几分旧情，她和孩子的日子过得下去就成。
马车停在了门挂挽联的院子前，柳姨娘提着裙子下了马车，要进门又回头看了眼，嘴角全是笑。
大门轰一声关上了，马车里的人盘着核桃，漫不经心道，“找两个人解决了她，做干净点，别露出破绽。”
赶车的车夫一怔，立马应下，“小的明白。”
【作者题外话】：至少还有三章～早上要写后面十万字的细纲，今天更新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