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羌莫这样的一个重要人物，睿帝会为了替儿子报仇，而杀了他么？
很明显不会。
虽然，如今的老皇帝耽于美色，疏于国务，可是，伴他生长的野心不可能就此消失。
如今中原，云国和南越正处于势均力敌的局面，而西凉，虽然几年前战败了，可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也隐隐有后来居上的势头。
一旦云国和苗疆打好关系，定能在三国多得头筹，甚至，还可向其借力，征战天下，成为天下霸主。
这事不简单，可却是每一个登临大宝的帝王梦。
这也是封浔敢断言睿帝不会杀羌莫的原因。
云楚经过封浔提醒，也瞬间领会其意。
刹那间，鹰眸显露挣扎之色，却也不过转瞬即逝，便恢复平静。
沉吟半晌，云楚冷着脸，伸指指向喻湘，道：“就算不杀他，这个女人，也要留下。”
一旁的云逸闻言，满目错愕与痛心。
“三皇兄，这个男人是杀害小七的帮凶啊！”苍白脸颊，因为愤怒，而添了继续殷红。
云逸手撑着门框，紧紧攥住，他侧目瞪着身旁的男人，“现在，你居然为了私心放过这个人，你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小七吗？”
柔妃还未逝世之前，他们三人之间，因为柔妃的关系，小七与他的关系最好。
可在之后，小七许是察觉到了什么，逐渐疏远了他，并且，越来越依赖三皇兄。
他不止一次见到，小七跟在三皇兄身后，满眼孺慕地看着三皇兄。
他知道，遭逢大难的小七不仅把三皇兄当作兄长，更是将自己对父皇的感情移情到三皇兄身上。
对小七而言，三皇兄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现在居然如此轻易地放弃杀害小七的凶手之一？
云逸不能接受，更不愿接受。
他很想冲上去揍云楚。
但是，此时此刻，他全身无力，若非还有门框支撑，已经倒下了，更别提去上前去找云楚算账……
云楚偏头看他，抿唇，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容覆了一层寒霜。
私心？
云逸说的没错，他确实有私心。
他对云佑的死很愤怒，恨不得杀了这两个人泄愤。
可是，他不可以。
决定走上这条路伊始，他便一直如履薄冰，他不能为了一时任性，无视身后追随他的一大群人。
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缓缓收紧，云楚任由云逸破口大骂，不发一言。
一旁的彦鸿突然觉得这位王爷有些可怜，不由开口帮忙说来一句：“四皇子，楚王爷还是很疼七皇子的。”
云逸猛地瞪向彦鸿，喘着气，咬着牙，质问：“真把小七当兄弟，他现在还会这样做吗？”
彦鸿被他的眼神瞅得心里发毛，这话问得没毛病。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真的看重一个人，如果对方遭遇不测，不论如何都会为对方报仇雪恨。
彦鸿噎了噎，正想说什么时，便又听云逸指着谢姝，满脸激愤。
“如果，今天，死的人是谢姝，你的殿下也会为了自己的私欲，任由谢姝枉死吗？”
“你！”
彦鸿气得脸一黑，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就算对方贵为皇子，他也照扁不误。
他家殿下重视谢姝，把谢姝捧在心肝儿上，他们做属下的，肯定不会拖后腿，自然把谢姝当作主母般敬重。
现在，这个人当着大家的面诅咒他们的主母，当他们这群人是死的不成！？
封浔带来的人不多，可都非常默契地各自向前一步，蓄势待发，好像只要封浔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立即上前把人宰了。
封浔尽管全副身心都放在安抚谢姝上，可是，云逸说的话，他还是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
封浔最怕谢姝离开他，而没有期限的离开，就是死。
可以说，云逸的话，就是在挑战封浔的底线，什么都不提，偏偏就是要提剜他心窝子的话。
这简直就是在自取灭亡！
他从谢姝的肩窝中缓缓抬头，然后，偏眼看他。
漆黑如墨的凤眸掠过嗜血红芒，他启唇，一字一顿道：“谁给你的胆子说这种话？”
声音不重，却有如万钧之力，令人心颤。
撑着门框的手一软，云逸蓦地摔落，双膝跪地。
云楚见状，心里一突，余光瞥见封浔无风自动的袖袍，又是一惊，来不及思考，已然飞跃过去，挡在云逸面前——
“嘭！”
“噗——”
饶是他已然拼上全力，对方的内劲仍旧逼得他不得不踉跄后退，尔后，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上。
嘴里尽是腥味，云楚咽下涌上的血气，慢慢起身，向前几步，仍旧挡在云逸前面。
“浔殿下，云逸心里难过，说话口无遮拦，还请不要怪罪。”
云楚朝封浔略一拱手，姿态尽管放低了，可眼中却暗含威胁之意。
很明显，他在告诉封浔，有他在这里，不要想对云逸动手，除非封浔杀了他。
可是，杀了云国楚王的后果，封浔真的能承受么？
无声勾起一抹嘲讽弧度，封浔看懂了他的意思。
不得不说，他，确实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云楚。
不过，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敢，而是如今云楚和威远侯府绑在一块儿，一旦他对云楚如何，势必会牵连到威远侯府，这自然是他不愿的。
重新埋首在谢姝的肩窝上，谢姝仍然在挣扎，可她那点力气对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多日未洗澡，谢姝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可封浔却莫名安心。
——他嗅觉与普通人无异，可他总能从各种气味中，嗅到独属于谢姝的气味。就好像拨开千万层迷雾，他终究能寻到那抹令他生生世世心动的身影。
“看在楚王的份儿上，本殿不与你计较，再让本殿听到你说阿姝不好，本殿就让你永远也开不了口。”
他语声淡淡，说到后一句时，难掩狠厉。
自从云楚冲出来，替他挡下封浔的一掌，云逸便一直复杂地盯着云楚，心绪纠结。
此时，听得封浔的话，回神，扶着门框，慢慢撑起身子，冷笑，“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封浔不以为意，只问：“你不想留着你的命替你的兄弟报仇了？”
“……”云逸恼怒，却到底不再言语。
今日，若是三皇兄没有替小七报仇，他也定是不会饶过这两人的。
想到先前云楚说的话，封浔忽而又道：“楚王爷，这个女人，现在还不能杀。”
云楚一讶，看着封浔，语意不明，“她杀了我国七皇子。”
云逸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云楚身上，此时，见状，想到什么，他瞪大眼睛，怒喝：“云楚！你——”
话，戛然而止。
云楚放下手，而云逸则一动不动，只能用眼珠子瞪着云楚，以此表达他的愤怒与失望。
封浔没有迟疑，直截了当道：“本殿帮你。”
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自是助云楚荣登大宝。
云楚略一沉吟，轻点了一下头。
身后的云逸见此，痛苦地闭上双眼。
羌莫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二人互动，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相信，只要封浔不让他和喻湘死，那他们就绝对死不成。
此时，见二人达成约定，便主动上前一步，看着云楚，眸光坚定。
“楚王爷，赫连羌莫在此承诺，日后王爷若有需要，苗疆圣子定全力以赴，助王爷一臂之力。”
说完，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木牌，道：“这是我的信物，请王爷收下。”
程城上前接过，回身，递给云楚。
握在掌心里的黑色木牌上面画着繁复花纹，透着神秘气息，如苗疆这片地方，令人心生畏惧的同时，又不由好奇向往。
鹰眸低垂，手指摩挲，手上木牌传来一阵凉意，一直传到他的心底，冷了他整颗心。
呵，这是他用小七的死换来的好处啊……
第一次，云楚对自己生出厌恶。
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便是迷茫——
当初，他选择走向这条孤家寡人的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没有答案。
因为，不论是何种答案，他也必须一往无前。
他，已经没有后路了。
收下木牌，云楚看向羌莫，一字一顿道：“苗疆圣子，本王只给你一天时间。”一天之后，他会派人追杀，如果追上了，再无任何条件可讲。
如此，也算是天意如此。
羌莫怔了怔，然后，了然点头，道：“赫连羌莫多谢王爷开恩。”
看来，这位王爷是非常不想放过他们的……
羌莫扶着喻湘往外走，到门口时，脚步一顿。
他偏头，朝封浔道：“殿下，多谢。”
尽管，这次能逃过一劫，是他算计谢姝，逼得封浔不得不帮他，可这一声谢，少不得。
而封浔听到，却无比厌恶，“不必了，本殿没有助你之心，你只要把解药拿出来就好。”
羌莫道：“殿下，抱歉，解药，我还不能给您。”
闻言，谢姝眸光微微颤动。
失控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认清喻湘这次死不了的事实，谢姝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封浔放开她，转身，“羌莫，你想死，是不是？”
封浔的杀意如有实质，刮得人生疼。
可羌莫却丝毫不惧，沉着道：“出了云国边境后，我会派人将解药送给您。”
只要事关谢姝，封浔就算再生气，他也会妥协。
谢姝，就是封浔的软肋。
羌莫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将这个软肋利用得彻彻底底。
深呼吸，封浔忍下一掌拍死对方的冲动，扬声吩咐：“彦鸿，带人跟上他。”
羌莫蹙眉，“殿下，你……”
“如果你反悔，本殿该如何？”冷冷反问，凤眸尽是鄙夷。
以前，他相信羌莫的为人，答应的事情，必定做到。
现在……
呵！
羌莫也明白他的意思，怅然一笑，颔首应了一声：“好。”
撇开眼，来得再看这些闲人。
转身，封浔又重新把谢姝抱在怀里。
谢姝挣扎，他不理，犹自抱的欢。
——谢姝不知道，只有与她黏在一起，他才能相信，她没有再一次离开他。
彦鸿和柏舟见自家殿下众目睽睽之下，死皮赖脸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突然生起自戳双眼的冲动。
当然，如果让封浔知道了他们的想法，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戳吧！”
“关于我的身份，没有告诉殿下实情，实属无奈。这段日子，羌莫所做之事，也不求殿下原谅。只是，能认识殿下，是羌莫福分。”
顿了顿，羌莫最后又说了一句，便将喻湘拦腰抱起，大步离去。
“这几年，羌莫多谢殿下照拂，此去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殿下好好保重。”
彦鸿与柏舟相视一眼，让柏舟保护好殿下，柏舟轻点头，彦鸿带人快步追上羌莫。
屋内，有片刻寂静。
云楚抬手解了云逸的穴道，云逸红着眼睛，哑着声音，吼道：“云楚，不说对不对得起小七，你放他们走，你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云国如战神一般的楚王爷，居然为了一己之私，放了杀害兄弟的人？
云楚避开他的眼神，看向被封浔抱在怀里的少女，问：“姝小姐，云佑在哪里？”
谢姝从封浔怀里挣脱，端详云楚，不难发现，一向沉着内敛的男人，少有地外露情绪——
消沉、低迷，他并不好过。
他问云佑时，如果她不够细心，或许，也不能听到他微颤语音中的涩然与歉疚。
眼睑微垂，谢姝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眸光深邃如古井，一片寒凉。
在暗室，阿佑在她的怀里，她的手按着阿佑的伤口，感受他的血从温热到冰凉……
她知道，阿佑一直用自己的热忱与真心对待这位兄长。
也不知，若是阿佑知道云楚放了杀害他的杀人凶手，会不会感到心寒？
她希望阿佑自私一点，希望他不原谅这种行为。
可她知道，阿佑一定会原谅，一定会表示理解、体谅云楚的选择。
因为，阿佑实在太缺爱了啊……
只要能待他有一分真心，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云楚待他，也是不止一分了。
想清楚后，长叹一声，谢姝放下手，抬头，朝云楚道：“走吧，我带你去。”
说着，她正准备往外走，却又被拉住手腕。
谢姝看向封浔，眼神平静无波，明明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封浔心里莫名一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