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甄撞上苏彧深邃的眼睛，一开始还有些懵，后来想起上一回他特意去工厂跟她告别，那误打误撞的拥抱，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误会……大了。
“苏彧，我不那个……”
她急得脱口而出，想解释，可话到一半又意识到解释起来更尴尬。
她的脸全红了，她低下头，羞恼之中竟有几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难过。
苏彧，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她又希望是那个意思……
苏彧，你可知道，你下落不明的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
程馥甄没有说完，但是，苏彧是明白的。
他等了片刻，见她不语，这才解释道，“这一回去得着急，来不及告诉你，下回不会了。”
她点了点头，仍不敢看他。
苏彧又说，“秦爷和石田社勾结上了，我早有猜测，只是没想到秦爷动手会这么快。这一回，幸好有你。我代苏家谢谢你。”
程馥甄浅浅而笑，“三爷，都说了，拿你聘金，替你办事。您真的不必客气了。三爷，可有把握让蒋清河松口？”
“问题不大，先让林警长审审，处理完老太太的后事，我会亲自审。这回，如果卢戴两军能逮住那帮人日本人和沈司安，秦爷这边也就翻不出什么大浪了。”苏彧淡淡道。
程馥甄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到时候她和馥梦就可以回北平了。
“听说前几日洛九少来过？”苏彧认真问。
程馥甄犹豫了下，索性将洛九少说的话转述给苏彧，“三爷，这家伙不像是来偷秘方的，反倒……反倒像是来报仇的。”
苏彧颇为意外，在他的记忆里，洛九少和苏家并没有任何瓜葛。
他冷冷说，“此人的话不可信，下一回见到他，不必纠缠，马上告诉我。”
程馥甄心下无奈，她才不想跟洛九少纠缠，她是完全奈何不了他好不好！
“三爷，苏怀安可得好好处置。”程馥甄差点忘了这一茬。
“记着呢。”
苏彧起身来走到窗边，“万老板这单子先解决了，其他的，不着急。”
程馥甄见他的左手垂落在侧，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关心，“三爷，你的手到底怎么了？还能拿飞镖吗？”
“没大碍。”苏彧淡淡说。
“还有哪里伤着了？”程馥甄又问。
“没了。”
苏彧答得云淡风轻，似乎真的没事。程馥甄虽不安，却也没好再继续问。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小时，似乎该说的都说了。程馥甄以为苏彧会问苏以辰包养小芝的事情，可他全程一字都不提及。天知道他会不会私下找苏以辰算账去。程馥甄想起这事，嘴角泛起了丝丝苦笑。
夜深深，书房里就他们两人，显得越发安静。
苏彧望着窗外，程馥甄则看着他的背影，彼此沉默，谁都不先说要走。
缄默是等待，是心照不宣，是欲言又止……
突然，苏彧开了口，“不早了……”
程馥甄急急就接话，“三爷早点休息吧，若没有别的事情，馥甄先走了。”
她转身就走，却不知道她关门之后，他早就转身，看着紧闭的门，满眼的复杂，那眉头紧锁得仿佛永远都松不开。
他喃喃自语，“程馥甄，幸好……我活着回来了！”
她站在门口，无奈而笑，低声，“苏彧，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找不着季老三，苏以庚那案子就暂时搁浅了，苏彧暂时无暇处置苏怀安他们，苏怀安他们都谢天谢地，更不敢整什么幺蛾子。
三日之后，苏彧给苏老太太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后事。
丧事结束后的当天晚上，苏彧就同林警长约了时间，要亲自审蒋清河，这几天蒋清河已经动摇了，几番都说要见苏彧和苏以辰。
苏彧和苏以辰都要出门了，迟疑了片刻又对胡云飞说，“去，把程大小姐叫过来，一道过去。”
程馥甄和雪初过来的时候，苏彧和苏以辰已经在车上了，胡云飞开的车，苏彧和苏以辰都坐在后座。
程馥甄刚动了要坐副座的念头，雪初就抢了先。程馥甄只能坐后座，坐在苏以辰身旁，靠窗的位置。
程馥甄和苏以辰分明都有些不自在，一路无话。
若是就这样沉默到警局也罢了，可偏偏在半路上，苏彧开了口。他说，“以辰，那个小芝到底怎么回事？”
苏彧突然这么问，加之声音极冷，让颇为疲惫的苏以辰和程馥甄顿时都精神了。
苏以辰低着头，迟迟没回答。
程馥甄又尴尬又郁闷，若不是隔着一个苏以辰，她真心会给苏彧一个大白眼的。这家伙叫她一起过来，是来审蒋清河的，还是借机当着她的面质问苏以辰的呀？
“怎么回事！”苏彧突然厉声，十分严厉。
程馥甄始料未及，惊着了。她分明看到苏以辰的双手紧紧握住，似紧张，又似不高兴。
“媳妇还未过门，你就能干出这种事来。不管你是不是被下套，你都大错特错！解释清楚！”苏彧俨然是个长辈，严肃严厉。
若是以往，苏以辰早就开口了。
可是，此时此刻，苏以辰竟还是沉默着，程馥甄总算看明白他紧握的拳头是什么意思了。这家伙不是紧张也不是不高兴，而是铁了心不解释呀！
程馥甄着实不明白，苏以辰都知道自己被坑了，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为何还要坚持维护小芝？
程馥甄都特别想知道，那个长得比她还丑的小芝到底是何方神圣。
苏以辰是倔强的人，苏彧更是。
程馥甄可不想叔侄两在这个问题上僵下去，她急急说，“三爷，以辰解释过了，也同我道歉了。以辰跟那个小芝也没什么，他不过是可怜……”
程馥甄这话还未说完，苏以辰就打断了，“我爱上她了！”
程馥甄愣了，苏以辰这……这是怎么了？当真了吗？
之前面对她和二夫人的执意，他还只是维护小芝，坚持相信小芝是被人利用，逼迫，本质不坏。而如今，他居然当着她和苏彧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程馥甄一脸意外，苏彧则眉头紧锁，他们俩都看着苏以辰。
苏以辰垂着眼，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态度坚定，“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想跟小芝一辈子都住在教堂里，尽绵薄之力帮助有需要的人。这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问心无愧。”
他说着，转头朝程馥甄看来，眼眸浑浊，看不清是哀伤还是歉疚，他说，“馥甄，对不起，我不想娶你，也不想继承苏记胭脂，我们解除婚约吧。”
程馥甄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这话是她梦寐以求的，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苏以辰会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
程馥甄不敢去看苏彧的反应，她也想豁出去了。如果苏以辰真的喜欢小芝，她一定祝福，成全。
就在程馥甄要开口的时候，苏彧冷不得大喊，“胡云飞，停车！”
胡云飞吓得一个急刹车，让大家差点摔了。
苏彧的脸色，阴沉得很可怕。他不出声，谁都不敢出声，就是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雪初，都胆怯了。
寂静中，程馥甄不怯，反倒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苏彧啊苏彧，你处心积虑，修改遗嘱，伪造婚契，想把苏以辰推上家主的位置，你一定没想到你最听话的侄儿会有对你说“不”的一天吧！
程馥甄幸灾乐祸地想笑，可也不知道怎么的，却又想哭。
苏彧，你真的对我无心吗？就不曾有过一丝丝后悔的念头吗？苏以辰爱上其他人了，要悔婚了，你就没有一丝丝庆幸吗？
如果没有，为何多次给我送药？
如果没有，为何特地去告别？
如果没有，为何给我那么多例外？
难道，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为什么？”
苏彧冰冷的质问，打断了程馥甄的思绪，她索性别过头看向窗外。然而，她却从车窗的影子里清楚看到苏以辰抬头看向苏彧。
“三叔，你没喜欢过人吗？喜欢就是喜欢，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苏以辰竟然笑了，面对愠怒的苏彧，淡淡而笑，“三叔。喜欢就是喜欢，藏着掖着不算男人。我给小芝赎身了，她不再是舞女，她自由了。我想把她找回了，我想娶她。”
苏彧面冷如冰，他转过头也看向窗外，却不经意间看到窗户里程馥甄的影子。两人各自看着车窗，却又看着彼此。而苏以辰坐在他们中间，低着头，嘴角勾着无声无息的笑，浅浅淡淡的透着些许无奈。
时间像是定格在这一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却又似乎越走越远。
藏着掖着，不算男人。
苏以辰这话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又或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程馥甄看着窗户玻璃里那个影子，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却渴望看清楚。
“馥甄……”
苏以辰打破了沉默，“馥甄，对不起。”
程馥甄哑然而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盼了那么久，特意而为那么多事招惹苏以辰讨厌，不就是为了他这句话吗？苏以辰说了，她居然还在发呆？
趁着苏彧在，这可是极好的机会呀！
“三少爷，没什么对不起的！咱们当初说好的，不是吗？”程馥甄反问道。
当初的约定只有他和她知道，在北平程家他们就说好了，三年里，如果她有喜欢的人了，他就解除婚约。反之，也是一样的呀！
“三少爷，既然你都提出来了，那就请挑个日子，把婚契当众撕了。这阵子若不方便，我可以等。”程馥甄又道。
苏以辰低着头，眼底藏着的岂止是哀伤，更又疼痛。可是，他偏偏能在疼痛里笑出来，他淡淡笑道，“馥甄，谢谢你！等奶奶过了头七，我就对外公布。”
全程苏彧都一言不发，脸色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