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少被惹恼了，他那爱笑的眼睛里突然就变得乌云密布，冷沉深邃得无比害人。
程馥甄看着这样的眼神，又一次想起了苏彧。
可是，苏彧的眼神再冷，也没有洛九少此时眼神的吓人，这个眼神里充满了戾气！
程馥甄一直就不太相信洛九少会跟日本人勾搭，如今她更加不相信了，她甚至从洛九少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对日本人的仇恨。
程馥甄下意识往后退，可是，洛九少很快就逼到她面前来。
程馥甄心一恨，继续说，“洛九少，你想知道秦爷跟日本人勾结是为了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他们为了苏家的秘方，为了”苏记胭脂”这块招牌！石田社的野心极大，他们想抢走我们所有脂粉配方，所有脂粉老字号。这些东西，不单单程家的，苏家的，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沈家，秦家他们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甘愿当日本人的走狗，帮着日本人抢自家人东西。难不成，你也愿意？日本人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
程馥甄闭上眼睛，没敢看洛九少的眼睛，她狠下心，继续说，“听说你是金石盟莫老先主抱养的孩子，你应该知道老盟主的妻儿都是被日本人残害的，他老人家是最痛恨日本人的！你不报养育之恩就算了，你还恩将仇报，投靠日本人！你就是一只白眼狼！”
程馥甄说完了，才突然意识到周遭安静得非常可怕。
她小心翼翼睁开眼睛，一下子就撞入洛九少那冷沉沉的眸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眼睛明明冰冷无情，可是，她竟隐隐看到了丝丝哀伤。
她正想认真看的时候，洛九少突然就退开了，退得远远的。
他没解释，只冷冷说，“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包括石田社，都要付出代价！”
他说完就从阳台上跳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这家伙什么意思？
他还是想继续对苏彧下毒手吗？
他口中的“这件事”是指什么？“所有人”又包括哪些人？
程馥甄越想越不对劲，她眸光一狠，果断地大喊起来，“来人！来人！洛九少出现了，洛九少出现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洛九少出城去。
林警长他们至今都还没找着苏彧，如果能逮住洛九少，一定能逼问出来！
程馥甄这么一喊，雪初第一个赶到，很快，整个苏家都热闹起来了。潜伏的一队警察瞬时将苏家大门包围起来。
只可惜，他们搜了几遍都没有搜到洛九少。
事情很快就从警局那边传到卢督军耳朵里，当夜，卢督军一边派人把守所有城门，检查进出的所有人；一边派人在城中大肆搜查。
程馥甄并不期待他们能抓到洛九少，只盼着他们能拦住洛九少出城。
“馥甄姐，洛九少找你做什么？”雪初问道。
“不知道。他一来我就喊人了。”
程馥甄不愿意多谈，借口累了要休息，雪初也就没有再追问。
可是，程馥甄怎么睡得着呀！
她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洛九少那双充满仇恨和戾气的眼睛，就响起洛九少离开之前撂下的那句狠话。
他为何那么恨日本人？
细细琢磨起来，他口中的“这件事”同日本人，同苏家甚至同她程家都有关系呀！
程馥甄想不明白，但是，她很肯定，洛九少有秘密！甚至，他并不是为了万脂胭红来的，而是为了复仇而来的！
程馥甄一夜辗转反侧，失眠了。
而这一夜的上海城也不平静，军方的搜捕搞得人心惶惶的，却没有人知晓真相。
接下来的几日，既没有洛九少的消息，也没有苏彧的消息。
随着交货时间的逼近，老太太也开始着急了，到处找苏彧，要问苏彧找着蒋清河没有。老太太至今都不知道苏彧已经失踪很久了。
程馥甄躲去工厂，把这事推给苏以辰。苏以辰怕老太太承受不住，只能继续瞒着说苏彧还在城外查。
工厂这边和黄记的合作倒是非常顺利，只是，第二批货迟迟没有开工，大家难免都会怀疑。渐渐的，工人中就有了不少猜测和传言。
这日，苏婉绾在厂房里又听到工人们闲聊此事，她实在忍不住跑来找程馥甄，很不巧李顺也正为此事而来。
“馥甄姐，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那批货不是小数目，就剩下一个月左右了，咱们再不开就来不及了！”苏婉绾着急地说。
“馥甄姐，工人们都传开了，说咱们的原料被劫，没钱买原料，这批货要赔大钱了。还说苏家没钱了，所以才跟黄记合作，以后都不单卖胭脂，全都要搭着脂粉奁一起卖了！”李顺也着急地说。
程馥甄知道工厂里一直有传言，却没想到会扯到和黄记合作的生意上。
“胡说八道什么呢？告诉他们，别乱造谣！这种话要传出去，丢了苏家的买卖，他们难逃其咎！”程馥甄气愤地说。
李顺无奈急了，“馥甄姐，这话不是工人们说的，工人们哪知道咱们跟黄记怎么合作的。我都问了，这话他们是从外头听来的。依我看，指不定是那个黄老板不安好心，恶意造谣要中伤咱们！”
“不可能！”
程馥甄很肯定，“咱们第一批货还没出厂，黄老板给了五万的订金，日后的合作长着呢！他跟咱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他若真这么做那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程馥甄眼底略过丝丝复杂，她很清楚，这事必定是石田社那帮人在故意造谣了。
这是要把苏家闭上绝路呀！
“那就是有心人造谣，想害咱们！”苏婉绾认真说。
“馥甄姐，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还是赶紧开工要紧呀！三爷那到底啥情况，能不能准时把原料找回来？谣言传成这样，咱们得给工人们一个说法呀！就在今天早上，还有工人问我工钱能不能准时发出来，馥甄姐，万一工人们也被教唆了，那就更麻烦了！”李顺认真说。
程馥甄沉默着，不知道如何跟苏婉绾和李顺解释。
“馥甄姐，工人们要是被教唆了，那黄老板那笔订单一定会被拖住的！”苏婉绾急急提醒。
程馥甄满心的秘密，想说，却不知道能不能说，该怎么说。
她如今身旁就苏婉绾和李顺这么两个可用之人，若不告诉他们真相，让他们帮忙稳住工人们，她着实寻不出借口来。
事情拖到这份上，已经不能拖了。
万老板那批货是不可能再动工的，如今，她最重要的就是保住黄老板那批得之不易的订单。
否则，万老板给的期限还未到，苏记胭脂就先会崩了。
程馥甄正犹豫着，这时候，一个小厮突然从外头跑来，大喊，“程大小姐，程大小姐出事了，出事了！”
程馥甄着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外面来了十多号人，说是要来讨债的。”小厮一边抹汗，一边说。
程馥甄心头大骇，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
讨债？
苏家没欠什么人债务呀！
难不成……难不成谁又捅娄子了？又或者，谁又被算计了？
苏婉绾和李顺也都非常意外，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都是些什么人，要跟谁讨债？”程馥甄又问。
“小的不认得，他们说要找您讨债，让您出去。”小厮如实回答。
这话一出，程馥甄更加震惊，苏婉绾和李顺更是目瞪口呆。
到底，怎么回事？
程馥甄非常肯定自己没有欠钱，她很快就想到了程培坤，只可能是程培坤又欠了人家赌债，人家找上门来了。
她脸色煞白煞白的，箭步走了出去。
苏婉绾也想到了程培坤，她怔了怔，二话不说追出去。李顺犹豫了下，交代小厮，“去，把护院们全叫过去，不能让他们伤了程大小姐。”
小厮一离开，李顺立马往苏宅里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他只能打去店铺找德叔说了这事情。李顺能想到的也是程培坤了。
然而，当李顺追出来，在院子里看到十多个“债主”的时候，李顺就懵了。
这些人，他全都认得呀！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记胭脂在南边两地分号的掌柜们，还有广州和天津两家分工厂的厂长。
这些人什么时候回上海的？他们怎么会跑到工厂来跟馥甄姐讨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知道，这帮人既在苏记胭脂里身居要职，而且一个个都是苏氏宗族里有头有脸的长辈呀！
他们，不好招惹！
李顺远远地看到他们，一时间也无暇跟程馥甄解释，他掉头就又跑回办公室。
这一回，他没有往店铺里打电话了，而是直接把电话打到老太太屋里去！就算三少爷过来了，也应对不了这帮人的，只能请老太太出面！程馥甄并不认识眼前的，见他们一个个穿着讲究，气场不小的模样，她也知道，这些人都是有来头的。
她心下有些慌，却还是镇定地走近，落落大方同他们对视，“请问几位老板找我程馥甄，有何贵干？”
她这话一出，最年老的那位爷就拿下嘴里的烟斗，呵呵冷笑起来，“你就是程馥甄？”
“正是小女子。”程馥甄大方承认，问说，“敢问您是？”
大爷笑得更大声了，“你连我都不认识，呵呵，以辰那小子见着我，还得喊我一声叔公公呢！”
叔公公？
程馥甄大惊，这个傲慢嚣张的老家伙，不会是苏以辰的叔公，苏老爷子的堂弟，如今苏氏宗族里辈分最高之人，苏怀安老爷子吧？
据程馥甄所知，苏记胭脂在广州的工厂，还有在南边至少三家分号，都掌控在他手里。苏氏的晚辈们都称呼他一声安爷。
程馥甄看了看苏怀安老爷子身旁的那些人，这才意识到分号和分厂的人找上门了。
前不久，她还听德叔抱怨过，说分号和分厂的掌柜们迟迟拿不到货，拿不到钱，十分不满，已经准备一起回上海城来质问当家人。
程馥甄当初也就那么一听，并没有记在心上，她想这帮人都是苏氏里的长辈，苏以辰要是扛不住，总会去请老太太出面的。她一个外姓人，又还没嫁进门，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上什么话。
她万万没想到，这帮人竟真的回来了，而且还直接找到她这来。
只是，她想不明白，这帮人说找她讨债，是什么意思？
她又不欠他们什么！
他们要想要货找总店去，要想要钱，找账房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