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馥甄送走车队之后就给工人们放假了，自己则一直守在办公室。中午，车队负责人亲自送回了苏老板签名的收据，程馥甄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而车队的人刚离开，电话就响了。
程馥甄只当是二夫人打过来的，随手接起来，没出声。谁知道，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她非常熟悉的声音。
“一切都顺利吗？”
这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冷清清的。让人一听到这声音便可以想象出它的主人是个多么冷性情的人。
程馥甄心头一咯，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又冷冷说，“说话！”
这声音就像是命令，程馥甄都弄不清楚苏彧知不知道接电话的是她不是李顺。
她明明都要出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又噤声。她垂着眼，手里的话筒紧紧地贴在耳朵身上，明明是恶作剧，却似安静而隐忍地偷偷等待。
电话那头也安静了，却没有挂断。
程馥甄反倒不安起来，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妥当。她若再出声，必定得跟苏彧解释自己为何不说话，她只能挂了电话，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啪”一声，电话挂断了。
程馥甄坐下来，等着苏彧继续打过来。可是，一等再等，电话却都纹丝不动，仿佛是坏掉了不会再响起。
李顺送走客人，一进门就撞见程馥甄趴在桌上，咬着牙关，盯着电话看，全然没了平常老练成熟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姑娘。
李顺愣在门内，狐疑地看着，都不敢出声。后来，苏婉绾过来了，李顺才连忙走进去。
程馥甄就像干了什么坏事被撞见，十分心虚。她连忙起身来，下意识整理头发和衣裳，她的头发和衣裳明明都非常整齐，一点儿不乱的。
别说李顺，就是苏婉绾看着都觉得奇怪，总感觉馥甄姐有些不对劲。
“你们，你们还没走呀？”程馥甄问道。
“馥甄姐，我前几日刚回家过，我也没别的事就留在厂里了。您都忙了那么多天，也该回去歇歇了。二夫人和老太太一定都等着你回去呢。”李顺笑着说。
程馥甄自是有回去的打算，只是，回去之前，她得先去一趟医院。她前几日打听了，丁姨娘还在医院里待着。说是本该三天前就出院了，可苏婉缃绕过二夫人求了老太太让丁姨娘多住几天，老太太就准了。
程馥甄之前住在苏家里，丁姨娘待她很客气，她怎么说也该去探望的。若是回苏家后再去探望，估计二夫人要跟着一道去了。
程馥甄自个去，叫做探望；若是跟着二夫人一起去，那无疑是去表态的。
“李顺，回头得让三少爷赏你。”程馥甄玩笑道。
李顺笑呵呵的，心下却十分尴尬。
程馥甄又交代了些事情，才和苏婉绾一道离开。车子进城之后，苏婉绾便开了口，“馥甄姐，你让我路边下车吧。我得去买些东西。”
程馥甄只当苏婉绾不想去看他丁姨娘寻的借口而已，她让司机靠了边，自己要下车，“我坐黄包车去就行了。”
苏婉绾连忙拦下，她都已经跟程培坤约了时间，一起去逛公园的。若是让司机跟了去，还得被戳穿。这司机是二夫人安排给程馥甄的呀。
“馥甄姐，你不是还要去看望馥梦吗？医学院离这儿远了。我就在附近逛逛就回去了。”
苏婉绾先跳下车来，程馥甄也就不跟她推让了，她今天要去的地儿确实不少呀。
当程馥甄站在医院门口，望着医院楼顶那块招牌时，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丁姨娘住的医院就是小芝住过的康恩医院，也是苏以辰有一段时间经常出入的地方。程馥甄曾经几次想偷偷过来瞧一瞧小芝的模样，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她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小芝出院之后才踏入这家医院。
丁姨娘住在住院部三楼三零六房间，是一间高级病房。据程馥甄打听，费用是老太太给私掏的腰包，没让二夫人插手。
程馥甄提着糕点，沿着长长的走廊寻找，她还未看到三零六门牌，就远远地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程馥甄连忙侧身躲起来，这两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丁姨娘和双姐！
丁姨娘穿着病服，虽然被双姐搀扶着，可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病号。她和双姐刚刚出房间，似乎打算下楼，正朝程馥甄这边走过来。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起止是熟稔，简直像母女俩一样亲密！
程馥甄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没地儿躲，慌忙之际扳了扳背后的门把，竟发现门没锁。她也顾不上敲门，直接就躲进病房里。
很快，她就从门缝里看到双姐和丁姨娘走过去，她都听得到丁姨娘愉悦的笑声。
“乖乖……”
要知道，她到苏家至今，就从来没见过丁姨娘笑出声过的。就算遇到再开心的事情，丁姨娘都只是抿着嘴微微笑，大方得体。
自从二爷出事之后，程馥甄和苏以辰都没有再继续他们“抓内贼”的秘密活动。程馥甄也不知道苏以辰还有没有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反正，她是记得的。
双姐是嫌疑最大的人，她早就嘱咐李妈多盯着了。
程馥甄记得很清楚，丁姨娘跟老太太屋里的任何一个仆人都没有太多牵扯的。双姐作为老太太的仆人，过来探望丁姨娘，照料丁姨娘也说得过去。可是，双姐怎么会跟丁姨娘这么亲密呢？
就算她们是这一两个月熟悉起来的，以丁姨娘的性子，也不至于跟一个婢女亲如姐妹，挽手交谈欢笑呀！
程馥甄越想越不安，打开门来探出脑袋，可惜，丁姨娘和双姐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了。程馥甄缓缓眯起双眸来，心下有了些大胆的猜测。
就在程馥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喂，你是什么人？谁让你进来的？”
程馥甄回头一看，又意外了一把。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中年，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这妇人虽然上了年纪，而且颇为狼狈却也不失韵味，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美人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花想容的老板娘！
之前为了调查白玉脂粉奁失窃的事，她因为柳姨娘的指甲油查到了一家私人脂粉铺花想容去。
她记得这老板娘当初被劫匪绑架了，后来中枪昏迷不醒，被送到医院抢救。当初程馥甄还指望着从老板娘口中问出那帮劫匪的情况，后来柳姨娘露陷之后，花想容的线索也就没用了。
程馥甄对这位老板娘的印象十分深刻，就花想容里那些自制的脂粉看来，这位老板娘也是名家之后，同她一样家道败落了，才沦落到卖脏货的地步。
当初这位老板娘是警局负责救治的，苏家并没有义务，程馥甄忙起来也就没有过问了。她原本以为老板娘早就出院继续去经营那家小店铺了。
见老板娘戒备地盯着她，程馥甄当老板娘并没有认出她来，谁知道，当她转身正面面对老板娘的时候，老板娘不仅认出她，而且还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程馥甄！”
程馥甄愣了下，有些尴尬，“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当初她去花想容买脂粉的时候，并没有暴露身份呀。
“呵呵，警局的人都跟我说了。你脸上有胎记，还去过我那买脂粉。你是北平程家的女儿，苏家的准三少奶奶。”
老板娘坐了起来上下打量她，那利索的动作让程馥甄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是错的，这个女人一点儿都不病弱。
也不知道是不是程馥甄错觉，她总觉得老板娘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她扯出一抹笑意来，问说，“那你怎么还没出院呀？”
这下，老板娘冷笑了起来，“你们苏家抓着了贼就不管我死活了，把我丢在这么贵的医院里，不给我交医药费。我欠了医院一屁股债，你说我出得去吗？”
“什么？林警长没给你付医药费？”
程馥甄着实意外，看这样子，林警长把案子破了，就撒手不管了。
老板娘挑眉看着程馥甄的表情，嘴角露出讥讽的冷笑，“准三少奶奶，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事？这儿的大夫三番两次上你们苏家，让你们当家的派人过来帮我办出院，你们当家的连理都不理。呵呵，你少在我这儿装糊涂！”
程馥甄虽然不苟同二爷的做法，可是，认真想想，二爷也没必要花这冤枉钱呀！
她不悦反驳回去，“凭什么要苏家付你医疗费呀？要不是你收脏货，能惹上这麻烦？能招来土匪绑架？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你湿鞋就要苏家赔，那你之前卖出去的那些脏货呢？那都是是苏家不外传的试验品，你赚的钱怎么不吐出来了？”
老板娘显然没料到程馥甄会这么伶牙俐齿，一时间，她竟无法反驳。
程馥甄又道，“林警长没追究你买卖脏货的罪，苏家没跟你索赔，你就该偷乐了，你怎么还有脸跑苏家去索赔呀？”
老板娘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程馥甄理直气壮地挺直腰板，转身就要离开，岂料，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老板娘突然下了病床朝她冲来，从背后抱住了她，大喊，“抓贼啊！来人啊，快来抓贼啊！”
程馥甄一时间都缓不过神来，但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快于脑袋，她拼命挣扎。
天知道老板娘的力气有多大，程馥甄双手被缚动弹不了，只能依靠脚了。
“有小偷，快来人啊，抓贼啊！”
“快来人，抓小偷……”
突然，程馥甄厉声打住，“你想出院就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