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被程馥甄叫醒，回头一看就看到苏以辰和德叔双双站在门口，神色古怪。
他睡眼惺忪地问说，“来了啊，还不进来？”
苏以辰和德叔这才缓过神来，连忙进屋。德叔心下狐疑不已，总觉得三爷和程大小姐这么独处一室不太妥当，他偷偷朝三少爷看去，见三少爷倒没什么反应。他心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吧？
苏彧也不废话，认真问，“你们在哪遇到高连贵了？”
苏以辰便将今天两回去顾氏贸易公司的详细情况都说了一遍，苏彧和程馥甄都静默地听着，各自心下都有数。
“三爷，这个高连贵摆明了就是来抢咱们苏家的买卖的！”德叔气愤地说。
“哪桩生意不是靠抢的？”
苏彧那俊朗的眉头微微拢着，一脸若有所思。德叔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补充，“三爷，高连贵哪来的胆子到上海来抢咱们的生意呀？这事，一定有猫腻！”
听了这话，程馥甄便忍不住出声了，“苏记胭脂都把分店开到北平去了，高连贵来上海谈客户，这也算正常。他都抢了，那自然有抢的底气。”
德叔觉得三爷和程大小姐似乎都话里有话，他也是个聪明人，可却琢磨不明白。
这时候，苏以辰开了口，“三叔，馥甄，顾老板一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说不定就是高连贵捣的鬼，告诉顾老板什么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二爷的事都传到工厂里了，还能不泄出去？”苏彧淡淡道，“顾老板试探你，也算正常。”
“可是……”
苏以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原本在来路上还和德叔分析得很清楚，被三叔和馥甄这么一说，他反倒觉得这事似乎也没那么严重了。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无奈之下，他只能朝德叔透出求救的目光。德叔原本还猜测是高连贵捣鬼，现在却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了。
苏彧看着苏以辰，等着。
少顷，程馥甄还是先打破了安静。她说，“德叔，以辰，往年顾老板都是什么时候给苏家下订单的？是二爷上门去谈的，还是他直接把订单下了？”
德叔连忙说，“一般也就这个时候，二爷都会亲自上门拜访一回，也不谈买卖，就跟顾老板喝喝茶，闲聊。没几天顾老板就会派人把订单和订金都送过来。”
程馥甄点了点头，又问，“最近一两个月里，顾氏贸易的船可有下南洋的计划？具体是什么时候？”
这话一出，德叔和苏以辰就都答不上来了。苏以辰对情况不明白，德叔虽跟着二爷多年，但终究是二爷的随从，负责安排些杂务、家务，生意上的事涉入并不深。德叔对顾老板颇为了解，可对顾氏的买卖就一无所知了。
见苏以辰和德叔都没回答，程馥甄心下暗暗感慨，这二人的功课果然没有做足。
“下个月初十，顾氏贸易会有三艘船下南洋。所以，顾老板还有比较充足的时间可以订货。就他往年订的脂粉款样看来，他只需要在月底之前下单，都是来得及的。”
程馥甄认真说，“今年的原料上涨，他一定是知道的。换句话说，他极有可能真的是在等二爷去见他，跟他谈涨价的事。”
程馥甄说到这儿，苏以辰和德叔虽都还不明白她到底想说明什么，可是，就程馥甄能准确说出顾氏贸易船只下南洋的时间，就足够让他们主仆俩羞愧一番了。
程馥甄继续说，“就算顾老板已经听到风声，但是，他也不清楚二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别说顾老板，就是苏家自家的人，除了我们几个，谁又清楚二爷到底去了哪？到底出了什么事？所以，在不明情况的时候，以顾老板的性子，不至于当众爽了约，不给以辰台阶下。咱们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顾老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知道二爷出事了，他也没必要当着那么多的面，让以辰难堪，不是吗？”
听了程馥甄这话，苏以辰和德叔终于明白整件事最关键的并非高连贵的出现，也并非顾老板的试探，而是顾老板当众爽约的态度。
一直沉默的苏彧挑眉朝程馥甄看去，居然轻轻笑了起来，“程大小姐，看样子你想的和我是一样的。”
像是有默契一样，程馥甄冲苏彧笑了笑，没继续说。苏彧立马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以辰，今天如果高连贵没有去找顾老板，顾老板也会试探你二爷的下落，但是，一定不会爽约。换句话说，高连贵给顾老板提供的信息，一定比外头的风声要多，而且不会是什么好消息，顾老板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若是高连贵没有充分的证据，顾老板是不会相信他的。”
程馥甄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即便顾老板很肯定地知道二爷出了大事，也没有爽约的必要呀！做事留三分余地，做人留三分薄面，这点道理他不会不懂。这个高连贵估计不是去给顾老板透露什么风声的，而是去挑拨离间，给苏家胭脂树敌的吧！”
程馥甄说着，朝苏彧透出了询问的目光，苏彧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苏以辰将三叔和馥甄这份默契看在眼中，他心下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越发地觉得自己愚笨、幼稚。
德叔犹豫了一番，怯怯地问说，“三爷，二爷之前猜测过，这个高连贵背后有主，还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如今，那主儿不会是盯上咱们苏家了吧？今天他找了顾老板，明儿就一定还会找别人！那咱们……怎么办？”
苏彧考虑的也是这个问题，如今苏家正急需客户们的预定金来周转，这个高连贵来得还真是时候呀！
“以辰，其他客户什么情况？”苏彧认真问。
苏以辰一看到三叔那犀冷的目光，立马就避开了，“早上就见了一个客户，被……被爽约了。”
“为什么原因？”苏彧继续问。
“不清楚，就是不见我们。”苏以辰如实回答。
程馥甄不安起来，前天苏以辰和德叔见了不少客户，虽然都没谈妥，可至少客户都会见他们，也都客客气气的。今日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了。难不成，高连贵昨天就行动了，他不只找过顾老板，早就找过别人了？
苏彧犹豫了下，认真交代，“以辰，把没有拜访的客户都去拜访了，如果再被拒绝，一定了解清楚状况！”
苏以辰点了点头，德叔不放心，又问，“三爷，那高连贵……”
“我会派人盯着的，你们快去吧。”
苏彧捏了捏鼻梁，陷入沉思。
苏以辰和德叔离开之后，程馥甄立马去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苏彧瞥了一眼，没做声。
程馥甄这才露出焦急的神态来，急急问，“三爷，一定是沈司安在捣鬼！看样子他是盯着苏家不放了！”
“蒋清河不可能亲自出面，顾老板凭什么相信高连贵？”苏彧再琢磨的正是这个问题。
就算二爷的死讯传出去，顾老板也不至于如此落井下石，不跟苏家合作，还当众爽约？
高连贵到底跟顾老板说了什么？让顾老板对合作多年的苏家，如此不客气？
“难不成他们只当苏家亏空，急着要他们的订金来周全，他们害怕被苏家骗了，付了订金到时候拿不到货？”
程馥甄思来想去的，也只有一个原因了。
她这话一出，苏彧便抬头看来，冷峻的眉宇间透出丝丝冷厉，不怒自威。
如果程馥甄这个假设是对的，那就是说沈司安对苏家的财务情况是了解的，对三爷接苏州那大单子所造成的影响也是清楚的。
苏彧正要开口，程馥甄便惊了，“三爷，蒋清河不会是躲在沈司安那了吧？”
蒋清河潜伏在苏家那么多年，必定暗中查过不少事。万一，他早就知道苏家账房有亏空呢？
如果真是这样，蒋清河和高连贵背后有沈司安撑着，他们要趁火打劫苏家，那就太容易了！
“晚上那批原料就会到，第一批货绝不许再出岔子。还有，剩下的原料想办法尽快变现了。再过一两个月，原料价格一定跌。”
苏彧说完，匆匆起身要走，程馥甄想也没想就突然叫住了他，“三爷，你去哪？”
苏彧回头看来，答道，“我去百乐门打探打探消息，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不必等我。”
程馥甄点了点头，苏彧走远了，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居然问了他的行踪，而他……居然也回答了。
是夜，苏家以极高价格购买的原料全部运送抵达工厂。程馥甄拉着苏婉绾，李顺，亲自监督工人们的搬运。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原料全都收归到仓库中，做好登记。
程馥甄让林顺带工人们把仓库检查了一遍，加强了防火工作。她自己则和苏婉绾在办公室里写配方。
这批原料一共有六种，每一种都有三十车，而生产出第一批货只需要用十车左右的原料。如此一来，每一种原料大概都会剩下二十车。
“馥甄姐，扣去第一批货需要的原料，再扣去第二批货需要的部分。剩下的还那么多，咱们买来的价格那么高，都没法转手卖出去。”
苏婉绾对着一堆原料，十分愁恼。
程馥甄眼底略过一抹复杂，试探地问说，“苏家不缺钱，为何要转手卖出去？这样要让人知道咱们苏家卖原料，那客户们会怎么想？”
苏婉绾看了程馥甄一眼，欲言又止。
程馥甄原本只是随口试探，可见苏婉绾这反应，她便意外了。难不成，苏婉绾也知道些什么？
苏婉绾一而再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示意程馥甄靠近，“馥甄姐，我偷偷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