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程馥甄果然晚归了。
十点多了，她才回到苏家。原本以为苏彧和苏以辰都回来了。可谁知道一问之下，才知道这叔侄两比她还晚。
她在二房陪着二夫人等苏以辰，可临近深夜了，德叔才从店里打来电话，说苏以辰还要翻查几个客户的资料，晚上就在店里过夜，不回来了。
二夫人挂了电话，立马交代李妈，“明儿早点去买菜，杀个鸭子回来给以辰炖汤。这么忙下去，就他那身子可扛不住。”
李妈连连点头，“记下了。夫人，程大小姐，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知晓苏以辰勤快，程馥甄心下安慰了很多。她同二夫人又聊了几句，交代了工厂的一些情况之后才离开。
她出门之后往苏彧那楼里瞥了一眼，不见灯光。很明显，苏彧还未回来，又或者，他今夜也不回来了。
这家伙在哪过夜的呀？身上还带着伤，干嘛一直往外跑？
翌日，程馥甄还是一早就赶去工厂，按照德叔给的时间，明天晚上原料就会到，她必须做最充足的准备，以最快的效率把第一批货赶出来。
苏以辰熬了一宿，只在天亮的时候眯了一个小时，便和德叔一起出门了。他按照苏彧交给他的办法，挑选出三个重点客户，摸透了对方的底子才上门拜访。
可谁知道，在第一家客户那就碰了一鼻子灰。
“三少爷，实在抱歉，我们陈大掌柜临时有急事，出去了。哎，您要是再早来一步，那就碰上了！”伙计一直道歉。
德叔昨天下午就跟陈大掌柜约好了时间，这不是放他们鸽子是什么？德叔有经验，这位陈大掌柜必不是临时有事，而是不想见他们。
苏以辰还没有这层觉悟，连忙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等他便是。”
伙计十分为难，“这个……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陈大掌柜也没说。”
苏以辰正琢磨着要不要等，德叔把他拉到一旁去，低声道，“三少爷，看样子是等不着的。咱们先去下一家吧？回头重新约个时间。”
苏以辰从德叔眼里看出端倪，便告辞离开。
一出门，德叔就骂起来，“这个陈掌柜，以往哪次不是亲自上门去求咱们二爷给他留货。二爷好几回为了他还跟大爷吵呢！他订别人家的货，至少都要三成订金，二爷哪一次不是只收他一成的？要不是二爷，他前年赔了那么多生意，他能挺到现在？忘恩负义的东西！”
苏以辰和德叔昨日就见过陈大掌柜的，陈大掌柜说的话并不怎么好听，要不，德叔今天的脾气也不会这么大。
“德叔，现在毕竟是咱们求人家。回头你再同陈大掌柜约个时间吧。三叔说得对，咱们是来磨的，不是来谈的。”苏以辰也憋屈，却还是安慰德叔。
德叔见三少爷的脾气，颇为惭愧，连忙点头，“是是。三少爷咱们去下一家瞧瞧吧。”
下一家是淮海路上的顾氏贸易公司，是二爷手上最优质的客户。所谓优质，便是付款爽快，不赊欠，不讨价还价，不赖账的客户。
顾氏做的是南洋的买卖，把国内的货贩卖到南洋去，再把南洋的东西贩卖到国内来，脂粉买卖对于其他大宗买卖来说并非大头，算是顺带的。可即便如此，顾老板每年给苏家下的单子也比其他中小客户要多很多，最重要的是顾老板只要一下单，必定会主动支付一半的定金。如果能拿到顾家的一张单子，抵得上苏以辰和德叔去谈好几家只付一两成订单的客户。
德叔前天没有约到时间，所以这算是开年后第一次去拜访。
苏以辰和德叔都对顾老板抱了极大的希望。苏以辰昨天晚上可是做足了功课，把这两年来顾氏和苏家合作的账目明细全都看了一遍，也和德叔分析了半宿。
德叔特意约了早上十点半这个时间，希望有机会能同顾老板一道吃个午饭，延长交谈的时间，顺便也让三少爷和顾老板多多交流。
顾氏贸易公司设在淮海路一栋大洋楼里，租下了一整层。
苏以辰和德叔提前十分钟抵达，却见顾老板办公室外的秘书室早已人满为患，那小个头女秘书几乎是被淹没在人群里的。
德叔拥进去同秘书打了招呼，说明来意，秘书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等着。屋内别说坐的地方，就连站着的地儿都没有。德叔只能挤出来。
“三少爷，幸好有预约。”
“这些人都没预约吗？”
“三少爷，这顾老板可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苏以辰笑了，“这样说来，咱家的名号也不小。”
“那是当然！三少爷别说上海城里，就是全国，咱们苏记胭脂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苏以辰本就紧张，一听这话就更紧张了，双手都不自觉握紧。他想，他今天可不能丢苏家的脸呀！
他靠在墙壁站着，脑后里开始不停地回忆着昨天晚上和德叔准备好要说的那些话。明明都背了好几遍了，可是，一紧张就都记不住。
他瞥了墙上的挂钟一眼，连忙拉着德叔问起来。德叔提醒了几点，他才记起来。
“三少爷，别紧张。这位顾老板我见过两回，脾气不错，很和善。”
苏以辰点了点头，表情还是绷着，放松不下来，他想抓紧最后几分钟的时间，把思路整理清楚。
见状，德叔都笑了，“三少爷，你又不是来应聘的。”
苏以辰一听才笑起来，自嘲道，“也像考试。”
半点的钟声响起，十点半了。
苏以辰和德叔不约而同朝办公室看去，穿过人群，只见办公室的大门依旧紧闭。
应该是里头的客人耽搁了吧，毕竟事情一谈起来，总不会那么准时的。苏以辰和德叔都耐心等着。十分钟过去了，苏以辰有些不安，德叔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让他稍安勿躁；又十分钟过去了，德叔低声道，“再等等吧。”
可是，又十分钟过去了，十一点了。
德叔也按耐不住，又一回挤到秘书室里去，询问了一番，女秘书连谁在里头见顾老板也都不透露，只说可能是有事耽搁了，让他们耐心等着。
德叔有些不安，却还是安慰苏以辰，“三少爷，估计排在前面的是个大客户吧。咱们再等等吧，反正接下来就是咱们了。”
苏以辰点了点头，见一旁有了空位子，便拉着德叔坐下。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都不知道在心里模拟了多少次见顾老板的场景，譬如第一句话怎么说，怎么推广今年主打的几款脂粉，最关键的是怎么跟顾老板提脂粉涨价的事情。这一坐下了，他就又开始默默的在心里演练。
实在是……太紧张了！
然而，他们这一等，就又是半小时过去了。
直到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时间屋内的人全都蜂拥过去，可最先走出来的却是几个小厮。
小厮开道，大家都退到两边去，这才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掌柜一起走出来。
这老者身穿西服，住着手杖，虽然上了年纪，却精神抖擞，步伐优雅稳健，既有绅士风度，也有上位者的气场。不必德叔介绍，苏以辰就知道这位便是顾氏贸易的顾老板了。至于那位四十岁左右的掌柜，德叔是眼生得很，苏以辰却觉得熟悉。他非常肯定自己一定见过这个人，只是一时间回忆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个时候，苏以辰也顾不上多想，连忙同德叔一起走过去。
见他们走过来，小厮立马来拦下，德叔连忙自报家门，“顾老板，我们苏记胭脂少东家来拜访您，昨天约好的。”
顾老板认真朝苏以辰看来，苏以辰连忙上前去问候，虽然紧张，却也不卑不亢。
顾老板明显不认得德叔了，也不认识苏以辰。一开始还颇为严肃，但是，秘书过来说明情况之下，他的态度立马就和善起来。
他笑着问，“原来是苏家的三少爷，二爷呢？还没回来吗？”
一听这话，苏以辰和德叔心下都意外。二爷南下的事情并没有公开，顾老板是怎么知晓的？难不成有人把消息传出去了？
苏以辰连忙回答说，“家父在广州分厂那耽搁了，因甚是挂念顾伯伯，特嘱咐小侄代他来拜访，问您安好。”
顾氏贸易是大商户，苏记也不弱，苏以辰当着众人面这么客气，给足了顾老板的面子。顾老板是高兴的，可谁知道，顾老板并没有给苏记面子。
“贤侄啊，真是不巧了，顾伯伯手上还有事没谈妥。不如这样，你们下午过来？”顾老板笑着问。
苏以辰见顾老板身旁有客，也就忍了。他点了点头，问说，“不知顾伯伯下午几点有空？”
“三点后过来吧。”顾老板很干脆。
苏以辰大喜，“一言为定！”
顾老板和那个掌柜离开之后，周遭众人便都议论纷纷了。议论的不是别人，而是顾老板身旁那个掌柜。那位掌柜的面生得很，并不像是上海商界的人。顾老板居然会为了那个掌柜爽了苏记胭脂的约，如此看来，那位掌柜的来头不小呀！
大家的议论，苏以辰和德叔自是听到的。他们没有多待，很快就离开。
苏以辰一路想，可是越想就越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位掌柜。
德叔轻叹，“三少爷，敢情顾老板那位客人是外地的大商户了。今日幸好是咱们过来，若是二爷过来，那就真是丢人了。”
“外地……”
苏以辰喃喃自语着，很快便戛然止步，“德叔，我知道他是谁！”
德叔很意外，“三少爷认得那掌柜？”
苏以辰当然认得那个掌柜了。
他狠狠拍下自己的脑门，骂自己怎么刚刚就没想起来！若是刚刚就想起来，他一定当众揭穿那个老家伙的恶行！
德叔一头雾水，“三少爷，到底怎么回事？那人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