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同程馥甄说了“吃饭”二字就径自转身往餐厅走去了。
餐厅就在客厅的右侧，一门之隔。
程馥甄当着老太太和苏以辰的面，跟在苏彧背后走去，心下总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感，总觉得苏以辰和老太太一直在背后盯着她看呢。
程馥甄的感觉对了一半，老太太并没有盯着她的后背看，苏以辰倒真是盯着的。
一走进餐厅，程馥甄就看见满桌的佳肴，昨晚上提过的苏彧自小喜欢的菜全都有，而最关键的还有一道她最喜欢的家乡菜，麻炒豆腐。
李妈怎么知道她喜欢这道菜的呀？难不成是馥梦说的？
“坐。”
苏彧盛了一碗汤，放在对面的桌上，是给她的。
“谢三爷。”
程馥甄连忙坐下，低头喝汤。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单独面对苏彧，可却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他单独吃饭。程馥甄总觉得尴尬，不自觉就拘谨起来。明明肚子饿得要死，可她都不敢大口喝汤，只小口小口喝着，生怕发出声音来打破了餐厅里的寂静。
这种时候时间总会过得格外漫长，然而，苏彧并没有让程馥甄拘谨太久。
他说，“第一批要交的货不能拖，该高价买原料还是得高价买，这事今晚就得定下来。你慢慢吃，吃完了去书房。我先同老太太和以辰说说那批原料的事。”
苏彧说完就要走，程馥甄往他碗里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家伙就喝了一口汤而已。
程馥甄连忙拦下，“三爷，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吃饭可不行。”
苏彧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程馥甄忍不住蹙起眉头。这家伙就不饿吗？若是不想吃饭，干脆就说在外头吃过了，干嘛还特意过来喝一口汤呀？她也能省去刚刚的尴尬，她虽然饿，可刚刚老太太和苏以辰问的时候，若不是苏彧抢先回答，她早就谎称吃过了。
程馥甄也无暇多想，她抓紧时间填饱了肚子，便到二楼书房去。
一进门，程馥甄就发现二夫人和德叔，还有账房的刘师傅全过来了。而其他仆人全都退了下去，就李妈和胡云飞候在一旁。
德叔和二夫人过来，程馥甄并不奇怪。让她震惊的是苏彧把账房的刘师傅也请过来了。
苏彧今晚是想做什么？不单单是要训苏以辰那么简单吧？
难不成是想把苏记胭脂真正的财务状况公开吗？
程馥甄看了看在场众人，又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几本册子，心下颇为忐忑。
“馥甄，来，坐这边。”
二夫人招手示意程馥甄过去，程馥甄便坐到苏以辰身旁去了。苏彧就坐在他们对面，老太太做在左端，德叔和刘师傅坐在右端，中间横着一张长桌，上面放了几本册子都是账本。
程馥甄来得算及时，苏彧刚刚和大家交代完原料追踪的事情，这些账本是苏以辰刚刚放下的。一些是店铺里的账目，一些是工厂仓库的账目。
苏彧淡淡问，“以辰，这账本你看完了？”
苏以辰歉疚地低下头，低声回答，“还未看完。”
苏彧明显不满，“这么多天了，还未看完？你到底在忙什么？”
苏以辰还未回答，二夫人就出声了，“店铺里那么多事要以辰看着，以辰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他也是初学，看得自然慢些。”
苏彧却冷冷说，“这些账目都没看完，那内账呢？也没看吧？”
苏以辰低着头，非常沉默，无疑是默认了。
见状，二夫人就急了。
“以辰，你说话呀！”
苏以辰咬着牙，摇了摇头。
“你！”二夫人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太太也非常意外，蹙起眉头来。要知道，苏家的内账是本非常特殊的账本，详细而真实地记载了苏家开设工厂至今所有账目，不仅仅包括苏记胭脂和总厂，还包括各地的分号、分工厂。如果苏以辰还没看完内账，那就意味着他对苏记胭脂如今的财务情况并不是真正了解。
这问题……可就不小了呀！
二爷出事这么久了，工厂和店铺的总账都指望着苏以辰去盯呢，他居然至今连账目情况都没弄清楚？那他还能掌控什么事呀！
二夫人气得脸色都白了，她早就已经同儿子说过了，他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坏的打算便是二爷回不来了，苏以辰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盘生意真正掌控在手里，提防苏彧趁机争抢。而要真正掌控住苏家这盘生意，看懂看透内账可是非常关键的。
苏家有家规，女人不碰账本。
苏家的女人，哪怕是一家主母都不能碰账本，不能过分过问账房的事。只管家，不管账。所以，即便身份高如老太太，都没有权利过问太多财务上的状况。账房每季都会支出一笔家用给老太太，老太太能管的也就这一笔钱的分配。老太爷过世之后，老太太也不管事了，这事是交给大夫人去办。白玉脂粉奁那事之后，本该二夫人接管的，可二夫人把老太太开罪了，老太太又自己管了，老太太上个月才把春季的家用都分配到各房去。
若非有这个家规，二爷一出事，苏家这本账早就落到二夫人手里了。
苏彧这“内账”二字，不仅仅让二夫人急了，也让老太太、德叔都急了。程馥甄倒是平静地很，她想，怪不得苏以辰对那批妆粉，对被盗的原料都不着急，原来，他压根都还不清楚苏家的真实财务状况。
他怕是以为再不济，终究还是能挤出钱来赔偿万老板的所有损失吧？
苏以辰低着头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等着众人审批。程馥甄看着他，一开始还有些幸灾乐祸，觉得活该这家伙被大家批斗一番。可是多看了几眼，程馥甄便幸灾乐祸不起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竟隐隐察觉到苏以辰的失落和无辜。
无辜？
程馥甄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想自己应该是对他太心软了吧。她别过头去，不再多看。
偌大的书房，安安静静的。
苏彧并没有给苏以辰太多沉默的时间，他朝账房的刘师傅使了个眼色，冷冷说，“既然三少爷还未看完内账，那也不必看了。刘师傅，你现在就跟他说一说，详细说清楚！”
这话一出，除了刘师傅，所有人都震惊了。
苏彧这是要让在场所有人都知晓详细的账目吗？苏以辰猛地就抬起头，朝苏彧看去，震惊而不安。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你忘了苏家的祖训家规了吗？”
老太太看似不悦，实则是不安。她知道自己这小儿子年轻虽轻，可性子比老大老二还要稳重，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必定有他的道理。极有可能苏家的账，出了非常大的问题，以至于必须要在场的人都知情。
二夫人眼底略过了丝丝复杂，她早就听二爷抱怨过这几年的买卖不好做，赚少亏多。可她一直觉得苏家的家底厚实得很，亏也亏得起的。可如今苏彧这态度……着实令人害怕呀！
苏彧认真看着老太太，说道，“娘，还有十天就得交出第一批货，近百箱。那批被劫持的脂粉是没那么快追回来的。不管万老板背后的正主是不是蒋清河，二月十五，第一批货都必须交出去！”
“这我不知道？”老太太打断了苏彧，“该高价买也只能高价买了，要不能怎样？就当赔钱消灾。一百箱货要用到多少钱的原料？你至于这般小题大做？”
老太太越说越生气，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生气的背影潜藏着不安和恐惧。
一百箱脂粉所需要的原料，按照现在的行情，绝对不超过两万大洋，如果连两万大洋都拿不出来，那苏记胭脂岂不……
苏彧也没继续说，只道，“德叔，把你那的情况说说。”
打从那批原料被劫走之后，德叔这阵子一直暗中都在找原料商。他并没有暴露苏家，而是雇了几个人伪装成北方的脂粉商去找原料商谈。第一批货需要的原料一共是六种，他找了六个人，一人买一种。这样的办法，一来可以避免原料商故意趁火打劫，哄抬苏家的价格，二来也是避人耳目，防止被万老板幕后之人盯上。
可是，即便用了这样的办法，德叔依旧买不到正常价格的原料。六种原料，每一种都高出了现今市场价格的百分之三十。要知道现今市场的原料价格已经比正常价格上涨了百分二十了。换句话说，那六种原料就比正常价格涨了一半。而且，更令人绝望的是，原料商们还要求大批量购买，小批量还不卖。
这六种材料是第一批要交的货所需要的，第二批要交的货只需要用到其中的三种。
如此以来，苏家就得面临了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
如果按照原料商的要求，大批量高价购买回这六种原料，那么，就会占用很大一笔资金。如果不按照原料商的要求，那第一批货就无法及时交出，便为违约。
德叔十分无奈地说，“老太太，二夫人，三少爷，那批被劫的原料足够两批货用都还用不完，也才花了约莫六万大洋。如今这六种原料，大批量买下了就要五万大洋。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话一出，大家才都明白怎么回事。
“老三，一定是有人故意的！依我看这些原料商极有可能被收买了！”老太太着急地说，“他们是盯上咱们苏家了！”
德叔也急急说，“三爷，第一批货的原料就这般刁难，那第二批呢？就算咱们买得起，他们未必也会卖吧？”
程馥甄亦是忍不住出声，“不，他们会买到，但会是天价。我们付出的代价必定会比赔偿万老板的要多。”
“蒋清河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就该让大嫂过来听听！瞧瞧她招来的好女婿！”二夫人气得拍桌子。
老太太一定这话就心烦，“够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