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兄妹两回去没多久，苏彧就回来了。
不得不说祭祖是一件繁琐的体力活，苏彧回到屋里，已然没多少力气，脸色惨白惨白的。幸好接下来有大半天可以休息，否则他极有可能吃不上今年的年夜饭了。
他刚在二楼大阳台的摇椅上坐下，胡云飞就端来一碗面。
“三爷，趁热吃，给你加了两个荷包蛋。”
“不是让你多休息几日吗？”苏彧不悦问。
胡云飞笑呵呵把面放桌上，一边搀主子起来吃，一边说，“三爷，你先尝尝嘛。”
苏彧吃了几口，立马就知道这面不是胡云飞煮的，而是雪初煮的。
“怎么回事？”
“那丫头说有事要禀，见您还没回来，闲着没事做就煮了面。”
“什么事情？”
“三爷，你先趁热吃，我把她叫上来。”
雪初上来后，见主子那惨白的脸色，眼眶就又红了，忍不住说了一句，“三爷，您不该这么早出院。”
苏彧一边吃面，一边说道，“小孩子管这么多作甚？程馥甄那出事了？”
雪初这才将程馥甄手被烫伤的始末说出来。
“三爷，二爷和二夫人心肠歹毒得很。不得不防。”
苏彧冷不丁放下筷子，胡云飞和雪初都当是因为二夫人而生气，谁知道他却不悦问，“她的手伤成怎样了？严重不严重？”
胡云飞摸了摸鼻子说，“三爷，铁定不严重，要不二夫人早把人送医院了。二夫人比程大小姐还宝贝她那双手呢！”
雪初努了努嘴，似不满，却还是如实回答，“除了大拇指，四个手指都烫红了，中指和无名指起了两个水泡，已经用药了。还能动弹，应该没什么大碍。”
苏彧这才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面，虽然不说话，可脸色分明阴沉了好几分。
胡云飞认真说，“三爷，您这伤可没那么容易好，这一两个月，咱们不得不防呀！”
“别的不怕，就怕传到沈司安耳朵里去。”
苏彧这么一提醒，胡云飞和雪初才意识到事情的关键。沈司安如果知道三爷受伤了，多少会联想到骆家遗址那边的事了。到时候麻烦就不小了。
胡云飞心头来气，气呼呼地说，“三爷，二爷和二夫人就是不识好歹！干脆咱们同他们挑明了说，他们想要的，咱们还不稀罕呢！”
话音一落，苏彧就冷眼瞪过来，“说什么胡话？”
婚契的真相绝不能说，骆家的事更是不能说的。
胡云飞被这么一瞪，多少冷静了些。只是，他还是不甘心，别过头看向一旁去。
雪初对婚契和骆家的事情都不清楚，听了胡云飞那话，她狐疑不已，正要问，苏彧就起身了。
苏彧去书房拿了一盒药膏递给雪初，交代道，“拿给程馥甄，告诉她别的药不必用了，就用这盒。早晚两次，按时用。”
雪初朝胡云飞看去，仍旧纳闷着刚才的事情。
苏彧又道，“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快回去。”
“三爷，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雪初嘀咕声很小，可是苏彧绝对听得到，只是他当没听到，转身回阳台去。
“三爷，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雪初又说了一遍，声音不小，只可惜，苏彧头都没回，只是挥了挥手，让她走。
胡云飞都听到雪初的声音了，无奈而笑，“三爷，那丫头确实不小了。”
苏彧蹙眉看着胡云飞，非常认真说，“胡云飞，那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胡云飞也认真起来，“三爷，总有以后真相大白的一日。难不成真相大白了，你也想一辈子都瞒着？”
苏彧眼底掠过一抹复杂，半晌才淡淡说，“希望能吧。”
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了。
苏彧没有再多说，他坐回石桌旁，安安静静地吃面。哪怕胡云飞守在一旁，他的背影看起来都依旧孤单沉重，就像是个孤独的负重者，哪怕在前行的路上歇了脚，双肩的重担都不能摘下来。
还有背负什么，比背负不愿说的秘密来得沉重的呢？
胡云飞十岁就跟着三爷，虽然是主仆，其实情同手足。此时，看着三爷孤单却又固执的身影，胡云飞脑后里第一次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一个女人能够走到三爷心里去，能够劝说得了三爷？
胡云飞不自觉想到了程馥甄，只是，很快就又觉得这个想法着实可笑。
早在三爷改掉婚契的时候，这就变成不可能的事了。
谁都可以，就是程馥甄不行！
胡云飞很快就又想到秦家的大小姐，秦楚楚。只是，很快，他仍旧觉得这个想法可笑。
在三爷心里，秦楚楚和雪初一样是个小孩子吧。
可是，如果谁都不行的，秦楚楚可以说是个最明智的选择。至少，秦家的势力能让三爷将来的路，好走很多。
寂静中，屋内传来清脆的电话铃声，胡云飞居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苏彧出声，他才缓过神来。
“想什么呢？”苏彧问道。
胡云飞心虚不已，若让三爷知道他所想，估计三爷会赶他走了。
“没，没什么！三爷，一定是秦大小姐。”
胡云飞要搀扶，苏彧没让，径自起身来，慢慢往屋内走。
苏彧接了电话，电话那头却是沉默的。
苏彧只当是秦楚楚，冷冷说，“再不说话我挂了。”
电话那头急了，“三爷！”
苏彧立马愣了，这声音……分明是程馥甄呀！
“三爷，多谢你的药。听雪初说您的脸色不太好，多休息，免得晚上露了陷，老太太可不糊涂。”
程馥甄听到雪初说苏彧脸色不好，终究不放心，见客厅里没人便偷偷打了电话。她说完等了一会儿，却等不到电话那头的回应。
她又问了一句，“三爷，你还在听吗？”
苏彧这才开口，“嗯。”
嗯？
他就一个“嗯”字吗？没有别的话了吗？
不过，这倒也像是他的作风。
“那，三爷早点休息吧，”
程馥甄正要挂电话，苏彧却道，“听说你让楚楚在你屋里等了很久？”
“嗯，那丫头没什么心腹，容易被套话。待我屋里，安全些。”
程馥甄停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听雪初说，楚楚被秦齐拉走了，等了半天还没见着您，怕是要难过了。”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程馥甄亦是沉默，心头有几分乱，几分烦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己本不是一个多嘴的人，可面对苏彧，怎么越来越管不住自己，不该说的话越说越多了呢？
“三爷，好好休息吧。”
她急急说完这话，就要挂电话。可是，苏彧又一次拦下，“程馥甄。”
程馥甄的手僵着，低声应了一声，“在。”
“你的手多重要你自己应该清楚，我不希望有下一回！”
苏彧说完就挂了电话，留给程馥甄一阵嘟嘟嘟的声响。
程馥甄愣着，听到一旁有人走过来，才急急挂掉电话，逃一般上了楼。
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双姐。
她虽然没听到程馥甄说了什么，却知道程馥甄刚刚在打电话。她往楼上看了看，眼底尽是狐疑。
苏彧挂掉电话没多久，秦楚楚就打过来了。苏彧不由分说把秦楚楚训了一顿，胡云飞在一旁听着，心下十分肯定秦家那位大小姐挂了电话一定会哭的。
挂了电话，苏彧交代胡云飞，除了林警长之外，无论谁的电话都不接。
就这样，苏彧睡了一下午。直到老太太派人来催，他才起床。
天幕降临，霓虹初上。
大年夜既是热闹的，也是宁静的。热闹的是一家人团聚，宁静的是寒冬中窗花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即便局势动荡，狼烟四起，家家户户仍旧团聚一堂，共迎新春。
“下雪了，三爷，您等等。我去取伞来。”
胡云飞一开门就见漫天飞雪，他不仅取了伞，还拿来一件宽大的披风，替主子披上。
苏彧睡了一下午，气色恢复了不少。
他杵着一把手杖，在雪中漫步，穿过花园往老太太那楼里去。
老太太楼里此时已经非常热闹。
大爷已经无法下榻，大夫人知分寸，也不矫情，带了女儿、孙女和几位姨娘，还有二小姐苏婉绾早早就过来。二房的人也全都到齐，入座，就等苏彧了。两张八仙桌，位置按照长幼尊卑而设。程馥甄姐妹俩就坐在苏以辰身旁。
诚如程馥甄所说，老太太果然不糊涂。
苏彧一进门，老太太便看出他脸色不好，问说，“老三，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苏彧一边入席，一边回答，“前几日到城外去，不慎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老太太这才放心，见人都到齐了，便让李妈开宴。
程馥甄偷偷朝苏彧看去，发现他的脸色虽然不好，可比在医院的时候好多了。见苏彧看过来，她急急移开视线。苏彧瞥了她受伤的手一眼，不动声色，很快就移开视线了。
仆人们过来倒酒，老太太还未开口，二爷便先开了口，“老三，既然病了，就别喝酒了，免得病情加重。”
二夫人立马朝二爷使眼色，可惜被二爷一个眼神给瞪回来了。
“以茶代酒吧，李妈，给三爷泡一壶茶过来。”老太太也开了口。
“也给馥甄和馥梦泡一壶过来，她俩不会喝酒。”苏以辰连忙补充。
二夫人笑了，“这可不成，馥梦是小孩子可不能喝，馥甄可得陪老太太喝一杯。”
老太太也笑了，问说，“馥甄会喝酒吧？上一回不是喝过？”
“喝过两口就头晕，她真的不会。”苏以辰立马辩解。
程馥甄多少还是会喝一点的，只是不喜欢。上一回她同苏以辰说过的，没想到苏以辰记在心里了。
从医院回来之后，程馥甄才想起那天晚上离开工厂的时候，苏以辰说有话要跟她聊聊的。她一直在等他过来，可是，他却天天往医院跑，一次都没过来过。
想当初，大爷住院的时候，他大晚上的都赶回了见她。如今，分明还是刻意躲着她。
程馥甄要的是他的“讨厌”，而不是他的躲避呀！
见苏以辰执意要李妈帮她倒茶，程馥甄突然打断了苏以辰，“别听以辰胡说，我会喝。第一次在苏家过年，这酒必须喝。我得先敬老太太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