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爷书房回来，程馥甄便一边掰着手指算日子，一边关注蒋清河的动静。
六到十天的时间，柳沁泉就会被带到柳姨娘面前。这段时间，她甚至都不想出门，不希望再发生什么意外。反倒是苏以辰，三天两头就说有事，往外头跑。这日下午，苏以辰又外出了，他去了百乐门。
抵达百乐门大门口，胡云飞勤快地下车给苏以辰开车门，笑着问说，“三少爷，又约了同学呀？”
在胡云飞印象里，三少爷并不喜欢这种地方，可这阵子却经常过来，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苏以辰没敢看胡云飞的眼睛，回答说，“他们非得约在这儿。小胡，你不必等了，下午六点再过来接我吧。”
胡云飞并不知道苏以辰是趁着秦齐不在才过来的，他恨不得马上走，就怕跟进去了撞见秦齐，又被抓去让人当肉靶子。
“三少爷，柳姨娘的案子还悬着，如今是关键时期，您可不能随便离开百乐门，小的六点准时在门口等您！”
只要三少爷待在百乐门里，胡云飞是放一百个心！
“我知道，放心吧。”苏以辰打趣地说，“你回去吧，把馥甄看好才是。”胡云飞就这样走了，却不知道他的正主儿苏彧此时就在百乐门后院。
苏彧把胡云飞留给程馥甄和苏以辰，这几天都借用秦齐的车和司机，所以直接从后门进来把车停在后院。他进门，刚到楼梯口，就远远地看到苏以辰走过来。
他后退了一步，站在昏暗处，只见苏以辰到了楼梯口东张西望了一番，才上楼。
苏彧眼底闪过一丝狐疑，正要跟过去，有人就在一旁叫他，“三爷，好几日没遇见你了。”
苏以辰戛然止步，立马就发现了苏彧。
苏彧只是同那人点了个头，寒暄都没有，便朝苏以辰走过来。
“三、三叔？”苏以辰十分意外，“三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彧问说，“你一个人来？”
苏以辰自然是来跟小九偷学飞镖的，他巴不得马上就成为高手。可惜最近出门都是胡云飞当司机，他收买不了胡云飞帮他保密，所以没敢每天都来。他都两天没来了，谁知道这一来就给撞见三叔。他心一虚，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回答，“我、我过来找秦齐。”
“你找秦齐做什么？”苏彧再问。
“找他……”
苏以辰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思索不出个理由来。同胡云飞扯谎，他还勉强能扯得来。面对三叔，说一句谎话已经快要了他的命，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掐着自己的脖子，特别难受。
苏彧一眼看穿这个侄子有事相瞒，他虽诧异这小子会对他说谎，但是，他并没有揭穿。反倒是给了他编谎话的时间。
“先上去了再说吧。”
苏彧慢悠悠往楼上走，没追问。苏以辰见三叔不出声，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他跟在三叔后头，特意走得慢。就担心待会小九先看到他会说出什么露馅的话来。
一进流光俱乐部的包厢，果然见小九迎面走过来。苏以辰躲在苏彧背后，连忙朝他使眼色。小九虽然是个结巴，却激灵得很，一下子就明白苏以辰什么意思。他笑着迎上去，结结巴巴地说，“三、三、三……”
“三”了半天竟然都没“三”出个所以然来，苏彧可没耐性，问说，“秦齐不在吗？”
小九连忙点头，“是。秦、秦、秦少爷不……不在。”
苏以辰觉得小九今天的结巴好像严重了很多。小九之前跟他说话，虽然有结巴，可还偶尔能说上几句连贯的话呢！虽然纳闷，苏以辰也没多余的心思琢磨，他的注意力都在三叔身上。
“秦齐去哪了？今天不过来了？”苏彧又问。
小九摇了摇头，“小的，不、不……不清楚。秦少爷好、好几日……没、没过来了。”
苏彧也没多问，小九送来两杯水后，苏彧就让他不必伺候，退出去。
“长得不错，可惜是个结巴。”苏彧随口说了一句。
他可不随便评价别人，但小九的相貌确实俊，所以去年见到小九的时候，他就记住了流光俱乐部里有这么个人。
“可惜了。”
苏以辰不敢说太多，怕露出马脚。他寻思着要趁秦齐没来的时候，找个机会离开。可是，苏彧却询问起白玉脂粉奁的案子。
苏以辰无奈，只能坐下来，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苏彧。苏彧听完了，便问，“程大小姐终究还是个外人，此等家丑，你父亲怎么全都让她知晓？”
如果程馥甄听到这句话会作何感想呢？要知道，她之所以牵扯到这案子里来尽心尽力，全都拜苏彧所赐呀！
苏以辰对一切全然不知道，他非常认真地说，“三叔，馥甄是我未婚妻，是自家人，不是外人。”
苏彧看了他一眼，随手打开桌上的雪茄盒来挑了一根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见三叔沉默，苏以辰连忙说道，“三叔，秦齐不在的话。我改日再来吧，我先回去了。”
苏彧挑眉看来，问说，“你找秦齐有什么事，等他过来了，我同他说。”
“我那几个留洋的同学很喜欢上一回生日酒会上那款红酒，世乐大饭店那边又不外卖。”苏以辰笑了笑，看似不好意思，其实是心虚，“我就过来找秦齐开个后门，让他带我过去买两箱。”
苏彧并不相信，却还是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同他说。”
苏以辰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他一刻都没耽搁连忙离开包厢。也不知道苏彧这阵子做什么去了，他似乎很疲惫。他等了一会儿，见秦齐都没来，便在楼上的客房里休息。
秦齐过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他亲自给苏彧泡了一杯红茶过来，“尝尝，前几日日本人孝敬我爹的。”
苏彧刚刚洗完澡，穿着白色睡袍，头发凌乱。他慵懒地陷在沙发里，同平素判若两人，可那双狭长的眼睛依旧深邃、冰冷。
他慢条斯理地品了几口茶，问说，“听说你爹最近跟石田社走得很近？”
“有吗？石田社想干嘛？”秦齐对父亲的生意一点儿都不关心，更不关心父亲和谁打交道。
苏彧起身来，将剩下的茶全倒到垃圾桶里，给自己换了一杯清水。很明显，这红茶并不对他胃口。
秦齐狐疑了，急急问，“不会又跟程家姐妹有关系吧？”
他不仅仅安排程馥梦和楚楚住一块，而且还公然带程馥甄和程馥梦去沈氏百货，又把程培坤安排到百乐门赌场里，这都是变着法子告诉沈司安和石田社，程家姐妹俩背后有他秦家罩着。而打从上一回程馥梦被劫持至今，石田社都没有再动过手了。
秦齐认真想了下，骤然大惊，“三哥，他们不会想拉我爹入伙吧？我听我娘说，沈司安他老子前阵子常邀我爹喝酒呢！”
秦齐帮苏彧做的一切，他父亲可全然不知，而程家有万脂胭红的事情，他父亲也不知晓。就秦齐对自己父亲的了解，万一父亲得知了万脂胭红的事情，保不住也会想分一杯羹呀！
秦齐越想越着急，苏彧却说，“就算石田社想拉你父亲入伙，沈家也不会答应的。”
以秦家的权势，若是涉足此事，必占主导，难免会让沈家没有说话的地儿。再者，将来若真得了万脂胭红秘方，怕是沈家也分不到什么好处。沈家父子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秦齐琢磨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问说，“三哥，石田社若真要拉我父亲入伙，沈司安他们拦得住吗？”
这话刚说完，秦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朝苏彧看去，苏彧剑眉微锁，点了点头，他知道秦齐意识到什么了。
他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上海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多了去，亲日的人也不少。石田社为何偏偏选中了沈家？没有一开始就找上秦爷？甚至没有找上对胭脂水粉配方最为了解的苏家？
毫无疑问，沈家手上有别家没有的筹码，让石田社只能跟他们合作！沈家除了知晓万脂胭红秘方在北平程家，还知道其他什么秘密呢？
苏彧琢磨不透，秦齐也想不明白。
秦齐气愤地说，“三哥，我晚上回去问问我父亲石田社想做什么。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在，你放心！”
苏彧打量了秦齐一眼，明显不相信。自小到大，小的事情他托秦齐办得妥，可大的事情，他都得亲自上秦家去跟秦爷谈条件，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秦爷，可是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从来都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秦齐被苏彧看得心虚，嘿嘿笑说，“我先去打头阵，帮你探探虚实嘛。”
在说服自己父亲这事上，秦齐必须承认自己不如苏彧。很多时候，他母亲都帮他搞不定，得苏彧出场才行。虽然他从来不会干出撮合苏彧和楚楚的事情，可是，他和父母亲一样，打心底希望苏彧能娶了楚楚，成为秦家的女婿，父母亲的半子。
苏彧递了一杯水给秦齐，交待道，“小心点，别让你父亲起了疑心。”
苏秦两家并非世交，苏彧是因为自小和齐秦交好，才得秦家二老疼爱。虽然秦家二老待他不错，但是，他非常清楚，秦爷若知晓了万脂胭红的事，必不会错过这香饽饽的！
“放心，这点我能保证！”
秦齐拍着胸口承诺，他凑近过来，贼笑起来，“三哥，我问你个重要的事。”
见秦齐那一脸贼笑，苏彧就知道他要问的事情不会很重要。
果然，秦齐笑着说，“小兔子过几天就放假了，兔子姐姐是不是要带她回北平过年了？”
兔子姐姐？
苏彧瞥了秦齐一眼，嘲讽道，“什么时候认兔子当姐了？”
秦齐知道苏彧故意误解他的玩笑话，也不理会，又问，“三哥，她们回北平的日子定了吗？哪天呀？她们要在北平待多久？不会临近开学才回来吧？”
苏彧反问道，“谁说她们要回北平过年？”
秦齐一脸意外，“她们不回去吗？过年都不回家去？”
苏彧眼底掠过一抹复杂，回答道，“没听说。”
秦齐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这种文字游戏很无聊。天知道苏彧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开这种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