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的天圣都，与二十六年后的天圣都没有区别，一样的热闹，一样的花街柳巷里穿梭着官宦公子，长湖上画舫的灯火似乎能把整个湖面照亮。
那时候的明月夜刚过四十岁生辰，被朋友拉出去喝酒，没想到七拐八拐的进了青楼，那时的怡红楼的老鸨还不是红姑，叫什么名字他已经忘了，当时的花魁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红笙。
后来二十多年，怡红楼倒了，近些年又被扶持了起来，他自小古板，不习惯那种地方，只是他几经推脱，还是被朋友拉了进去，但是没多长时间，家中的府丁就急匆匆的找了过来。
他有些醉意，府丁趴在他的耳边说完了来龙去脉，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跟几位好友告了罪后，就匆匆离去了。
明家家主还没有睡，闻见他身上的酒味和胭脂气后，皱着眉让仆人为他收拾了一番。
“先帝缠绵病榻多时，之前用你的药明明有所好转，为何今日会吐血呢？”
明夫人满脸忧愁的为他换上了衣服，他也不懂，“我先去看看吧，星儿睡了吗？”
“睡了，你早去早回。”
明夫人把药箱递给了他，她是一个贤惠的女子，嫁给他二十多年，育有一子一女，儿子二十岁刚娶妻，女儿是年纪尚小，才八岁，正是听话懂事的年纪，平常最喜欢跟他一起读医书，连老族长都说，明若星最像他。
等候的人，是皇帝身边伺候的胡公公，他看见他的时候，原本慌张的面容顿时缓和了下来。
“明太医，快随着咱家入宫吧，皇上吐血吐的咱家心里看的心里直犯怵，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厉害的时候。”
他坐上马车，拧着眉看着胡公公。“吐血很多？皇上今晚额外吃了什么吗？”
宫中的膳食都有记录，最近皇上吃着药，所食他都过目过，所以只能是额外吃了什么东西。
胡公公一边小跑一边回禀着，“也没有吃什么，太子殿下不是巡防去了吗？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太子妃最近替太子殿下侍疾，她身体不好，精神不济的厉害，太医给她开了一味参茶，皇上闻着那味道挺好，咱家想着，参茶也是大补的东西，就给皇上也要了一碗……”
“糊涂！”
他叹道，“人参是大补之物，怎么能随便吃呢？皇上体虚，一味参下去，不就补过了吗！”
胡公公耷拉着脸哭诉道：“咱家……也不懂啊！”
不过知晓问题出在哪里，他很快就能对症下药。
宫门重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踏进去就没有再踏出来的机会。
正乾殿里弥漫着浓厚的药味，太子妃站在皇上的床榻前，十分为难的看着盆里的血污。
“太子妃娘娘？”
胡公公进来的时候，太子妃立刻就迎了过来，看见他身后的明月夜顿时心中落下来一块石头。
他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皇帝，轻叹着打开了药盒，手指触碰到脉搏的时候，他心中大惊，而此时皇帝似乎醒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胡公公自然看出来了他的不对劲，试探着问道：“明太医？”
他一个眼神，胡公公心下了然，对身周的宫人说道：“你们都出去候着吧。”
宫人们纷纷退了出去，太子妃犹豫的时候，皇帝微弱的声音响起。
“如樱，你留下。”
太子妃应下，站在了一旁。
宫门被合上的那一刻，他立刻就跪了下去。
“皇上！”
皇帝咳了一声，嘴角又流出了黑色的血，太子妃连忙拿着手帕走上前，皇帝却把她的手推到了一旁。
“明太医，你说说，朕到底怎么了？”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死气围绕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机，浑浊的眼睛看向了地上跪着的男人，轻叹一声说道：“朕饶你不死。”
他声音艰难说道：“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皇帝“哦”了一声后，苦笑着说道：“你确定是病入膏肓？不是毒？”
太子妃手中的手帕落地，胡公公仓皇的跪了下去。
他的头埋得更低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前几日还好好的皇帝，一日之间毒素遍布全身，就像是浸泡在了毒药里多年一样，就算是神农在世都救不回来了。
“咳……朕若是说，今日那碗参茶，朕是故意喝的呢？”
他猛然抬头，“您是想……”
他摇摇头，“朕已经……坚持不到太子回来的时候了。”
太子巡防天圣，才启程没多长时间，皇后和四皇子都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的昭明军已经大半落入了四皇子的控制，只有几个还听从于他……只是这几个人，还能做什么呢？
皇帝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越来越沉，最后仿佛置入了深海里，让人喘不过来气。
朝中的局势他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但是没有想到，会跟自己牵扯上关系。
更没有想到，皇帝会如此自断后路。
“你肯定在想，朕为什么会这么做吧……”
皇帝又咳出一口血，他胡乱抹了一下，冷哼一声说道：“皇后那个毒妇！朕没有想到，她一直在给朕下毒，前几日她身边的宫女说漏了嘴，被一个小太监听见了，告知了朕，朕还不知道她和四皇子有如此野心！”
他十分茫然的看着皇帝，“您既然知道了，为何让臣给您清毒？”
皇帝缓缓地摇摇头，“连你寻常诊脉的时候都发现不了，朕就知道这种毒有多难解，而且这个太监告诉朕，皇后那毒妇不知道四皇子在她的毒药里加了分量，原本朕还有时间，被四皇子这么一出，用不了多长时间，朕就会一命呜呼，等到他上位了，第一时间就会把太子杀了！”
他浑身颤抖着，脑海里却迅速回忆着能想到的符合皇上身上毒素症状的名字，最后却绝望的发现，没有一个是他所知道的毒。
霎时间，多年研习来的医术，在皇后给皇上下的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他一直被人称作医仙，可是到头来还是有救不了的人。
少年一帆风顺，到如今才遇见了难处，他只是觉得茫然。
为何……会如此？
一直瑟瑟发抖的胡公公满是哭腔的问道：“皇上，您这是何苦啊……”
皇帝的笑容不禁多了几分苦涩。
因为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