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相信……我是不是你的孩子？”
郁行风很久之前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是不是皇上的孩子。
他不知道。
从皇上默认把他从落樱宫里放出来了之后，对他的种种关心让他觉得，他就是。
可是太后说，不是。
皇后也说，不是，贤妃也说，不是。
当年了解事情真相的人，寥寥可数。
但是只有皇上一人说，是。
他能怎么办呢？
无数次茫然与压抑后，他出入战场，在死人堆里挣得军功，就为了证明，他是他的儿子。
因为皇上好武，他为了证明一脉相承，自然愿意出生入死。
皇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他若是知道，就不会纠结那么多年。
皇上的眼睛里突然浮现了一丝哀痛。
“我希望你是……你的母妃也说，你是我的儿子，当年为了你的母亲，我杀了那么多人，后来又为了你，我血洗了皇宫……你们母子二人是我多年的执念，可是当初御医院里的人，都说你们……你们……”
他说不下去了。
郁行风看着他，心就像是这黑夜一般，再也看不见光明。
“你也不相信，是吗？”
郁行风听见自己的声音十分镇静，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
皇上这一次却是错开了他的视线，看着不远处枯死的樱花树，声音里带着颤抖。
“你放心，我会把皇位交给你的，无论如何，我会让你成为储君，然后登上皇位，我要看着你成为天圣皇朝最伟大的皇帝……”
“然后成为一个像你冷血无情，什么都能利用的人。”郁行风看着已经苍老的皇帝，他的鬓发已经灰白，不再年轻，不再是那个能够把他一把抱起来的中年男人了。
皇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冷静的说道：“但凡帝王，总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郁行风却笑了。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整个落樱宫，经久不散，像是无数次的哀痛在此刻倾泻出来，指着这最是无情的帝王家。
郁行风擦去眼角的泪，嘴角却上扬着满是笑意。
“想让我娶东篱？好啊，娶吧。”
皇上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答应了？”
他颔首，眼底在压抑着什么，魏公公看着他的模样，身体更加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这个模样……这个模样……
那个男人也是这幅模样，在临死之前，在饮下毒酒之前，轻飘飘的语气，满不在乎的模样，轻声说了一句：“好啊。”
是他亲手送上的毒酒，看着他七窍流血的倒在了他的面前。
郁行风静静的望着他，“为什么不答应呢……只是你要安抚樊将军了，因为她的女儿嫁过来之后，我对待她，会像你对待我的母妃一样，放在后院里不闻不问……”
皇上看着他的模样，心脏突然开始剧烈抽动。
郁行风转过身，风吹动着他的衣袂，缥缈又抓不到，随时都能够离去。
他走到干枯的樱花树前，把冰冷的手贴在了同样冰冷的树干上。
“或许有个孩子，没有更好，这样的话她死的时候，不用孩子闻着尸臭味，看着尸体一点点变化，看着虫蚁把尸体蛀空，然后让孩子背到院子里……”
皇上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魏公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从没有让他倒下去。
郁行风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他想到了那段噩梦一样的记忆，每每都会让他在深夜中惊醒。
“或许会找一棵树，什么树最好呢，樱花树吧，毕竟樱花树下埋着死人，会越来越旺盛……”
郁行风突然转过头，看着皇上和魏公公难以置信的模样，轻笑道：“父皇，你不是想知道，母妃的尸骨去哪里了吗？”
他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的土地，自言自语道：“好像就是这里。”
当年的樱贵妃，确实死了。
皇上亲眼看见了她的尸体。
只是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敢别人发现他来过落樱宫，为了让太后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乎他们母子二人，他还把昭明军撤了。
只是他忍着三四个月没有去看她,再去看的时候，如樱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许久之后，他问起郁行风的时候，得到的回答都是，不记得了。
他以为是那个男人的残党把如樱的尸体带走了，可是现在的郁行风告诉他，不是。
“你为她建了衣冠冢又如何？她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
郁行风指着樱花树下的某一处，十分恍惚。
“尸体一点点的溃烂后，我虽然害怕，但是我知道这是我的母妃，她不会害我的，所以我每天都会去正殿看一眼，每一天都不一样……”
就像是做噩梦一样。
明明知道不对，还是忍不住想去看。
那是唯一一个不会害他的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终于变成了白骨，虽然还能看的出来是她，但是郁行风亦是知道，那已经不是她了。
他突然生出来一个大胆的想法。
没有东西，他把嬷嬷送来的碟盘打碎，拿着碎片一点点的挖土。
落樱宫里没有人会来，就算是送饭菜的嬷嬷也只是把饭菜放在宫殿后门的门槛上，等着他自己去取。
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挖好了。
那堆白骨入土的时候，他只想着，可惜樱花没有开。
母妃最喜欢樱花，他把她葬在了最喜欢的樱花树下，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那个时候，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做到了。
皇上突然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寒鸦惊起，皇上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嘶吼道：“逆子！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
他思念她的时候，总会来到落樱宫。
他也曾妄想，百年之后与她合葬，只是他除了一个衣冠冢之外，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不曾想，她就在树下，一个人冰冷的躺在黑暗的土里长眠。
“为什么不能？她是我的母妃。”
郁行风看着他突然笑了，“也是你的，妾。”
一个妾，有什么资格与九五之尊的他合葬？
郁行风在嘲讽，嘲讽他的不切实际。
他静静的望着他，胸腔中翻涌着气血，眼前却阵阵发黑。
“她不爱你。”
在皇上睚眦欲裂的神情里，郁行风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身形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