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岩没有被钟辛激怒，也没有被她的冷言冷语吓退。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把她拉到了商场外。街上的路灯要黯淡很多，不像商场内那么亮得耀眼。钟辛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更疼了。
“你谁呀，你以为你是骑士，可惜这里没有等着你拯救的公主。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怕她误会，严岩赶紧跟了一句：“借给你。”
“怎么？还想帮我赎身？”
严岩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钟辛只觉得自己无趣又无礼，她又不免带了几分赌气地说：“你离我远些。你看到了我现在的状态。”
严岩很平静。仿佛她越慌乱，他越沉静。这一场面是以往俩人间从来没有过的。钟辛一直是掌控场面的那一个。今天，却有些反转。
“钟辛，让我帮你。”
“你帮不了我。你怎么还不明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吗？
因为你根本不认识我。
你以为你在公司里遇到的那人女超人是我吗？
那只是我的一部分，是我人生最光鲜亮丽的那一面。真实的我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样，充满了愤怒、焦虑和无可奈何的中年老母亲。
除了这个婚姻，我身上有层层叠叠的枷锁。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这些都是你想象不出的。
我不会离婚的了，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清醒点。在我看来，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我谁都不相信！”
钟辛一口气把心中的郁结吐尽，话说绝了，忽然无话可说。
严岩还在沉默着，他在纵容自己的坏脾气。钟辛倒是明白了过来。
她忽然有点泄气了。严岩从头到尾也没做过什么，也没强迫过自己什么，自己没必要这么情绪化。
严岩看着她，眼中只有心疼。这是真实的她，焦虑、无力，困兽犹斗。从他对她袒露过自己的爱意以来，他从来没有切实地为她想过，给她减轻一分一毫的负担，却总是让她苦恼。
他能做的，只有此刻静静地聆听。
如果周围没有人，他或许可以拥抱她，可是现在，街上人来人往，他只能站在她面前，保持着最礼貌的距离，用眼睛一遍一遍地拂过她的发，她的眉，还有她的清廋的脸庞。
钟辛发泄完，开始冷静下来。
严岩轻声问：“你恨我？”
“我为什么恨你？”钟辛别过眼去，停了一停，末了也轻声说：“倒是也有点恨。”
“你本来是我的好朋友，是我身边最好开口借钱的金主，现在我却要避嫌，离得远远的。写一堆借条四处求人。”
严岩心里想说，没必要，但他也不说话，只让她说下去。
“更可气的是，你一走，把那个二傻子推到我面前，天天跟他开会，烦死我了。”
“所以你叫他贾二爷，二是这个意思？”严岩略略皱了皱眉，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二~~傻~~子。”
钟辛自知失言，不觉脸又烧起来。她略带羞惭地自言自语：“我去，我居然说出来了。”
严岩认真地点点头：“说得还挺大声。”
钟辛忍不住噗嗤一笑，她终于抬眼，不再回避他的目光了。
“你看到了，我就是这样不可理喻，焦虑烦躁，歇斯底里，还十分地------刻薄。”
严岩看着她直乐。二傻子，贾二爷，亏她想得出来。严岩可以想象她在会议室憋着坏笑和贾战理论的摸样。
“你还笑，你说我遇到这些事糟不糟心？”
“是够糟心的。”严岩诚恳地说
“所以，放过我吧。”钟辛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
严岩看着她不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说：“我只最后问你一句话。”
钟辛心中想到，他终于是也同意放弃了。不过这最后一个问题，他会问什么呢？爱没爱过他？她该如何回答，钟辛的心中充满了防备。
严岩缓缓地问道：“同事四年，你有没有叫过我二傻子？”
钟辛大窘，脸立刻红了起来。她讪讪地笑：“怎么可能，这绝对没有。”
严岩看着她一双乌水晶一样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笑：“我信你个鬼！”
钟辛终于也忍不住笑了。
两个人对着笑了一会儿，都觉得自己傻傻的。昏黄的街灯下，他们仿佛回到了某个洒满阳光的清晨，会议室里的玻璃透亮，桌子上一半儿都是松松酥酥的阳光。
他看着她，轻轻地说：“保重。”
钟辛低着头：“你也保重。”
停了一停，她又轻轻地说：“别那么熬。”
“我有数的。我得给我老婆攒嫁妆呢。”
钟辛听得心头一怔，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抬起头，严岩已经走远了。
手机里的闹钟响起来，这是钟辛下来聚会之前给自己设置的接孩子的闹钟。钟辛慌慌忙忙上楼去接孩子。
严岩回到包厢，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接受大家好奇的目光和拷问。他爱慕她，她不能回应自己，他并不羞愧。他只是要想一个好的措辞，不让钟辛受到任何言语上的困扰。
果然，白思孟看似闲散，实辄别有深意地问：“严岩，去送钟辛了啊？”
严岩点点头，正要解释。
刘清远在一旁酸溜溜地说：“她家孩子还小。女同志还是不能和男同志比呀，996太拼了。”
严岩忽然心如洞烛。原来他们担忧的是自己去挖墙角，这一屋子人果然没有一个人把钟辛当做女人。
尽管自己刚才已经对钟辛毫不掩饰的表达爱慕了。在他们看来，自己也不过是个要挣推荐费的人。毕竟按照行情，能够推荐成功一个钟辛这样的级别的工程师，也得有三万的推荐费了。
想到这一层，严岩又好笑，又骄傲。
他立刻主动说道：“放心吧，我不挖钟辛。我是真的去了解向晓敏的情况的。现在市面上有经验的测试也不好找。
DB这边的人找我递简历，我可能不好拒绝，但我保证绝对不主动挖人。这点基本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
刘清远和白思孟一起放下了心头大石。
“是啊，是啊，向晓敏这件事，公司其实处理得也是太草率了。”开发经理把锅甩给一个测试人员，实在也是没品。他们两位资深开发经理都看不上Alex的做派。
严岩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他爱的人，却在心中一直很清晰。
她聪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她总是最快能找出头绪的人。她坚韧，无论在什么境地，她能够从泥泞中开出花来。无论什么时候，她的世界都是有幽默，有笑声的。她可以一时崩溃，但却总能很快修复自我，从不气馁。
她看似大大咧咧，但心思细敏；她爱脸红，也爱用快人快语掩饰着自己的窘迫。
他们在路灯下的相视一笑，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严岩却觉得比那天相拥在雅安的小广场前，更让他的心柔情荡漾。
她是架构师，他也是，而且他更高明。
在这天之前，他的爱给她添得都是麻烦，但是从现在起，他不会再成为她的负累了。他会成为她有担承的爱人，直到他们的爱正大光明地站到阳光下。
今天钟辛生气的样子和话语没有吓退他，他反而感谢她从不轻易袒露的真实一刻。那是他真正爱的灵性之光。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很多事情，不去争取就会稍纵就逝。
严岩比很多人都更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