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晴细细看着好友，女人是敏感的。她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钟辛不愿意触碰的话题。董晴也不会去揭开。
好朋友只需要体贴陪伴。
她们吃饭一向是各吃各的，很少布菜。今天董晴把一道鹅肝炒黑胡椒牛肉粒，往钟辛面前挪了挪。“多光喝汤。也得吃肉。营养还是都在肉里的。这个牛肉难为他们做得挺嫩。”
钟辛动了动筷子，顺势转移了话题：“好好的，为什么要重新分座位？”
董晴快人快语：“这不是搞敏捷嘛？每个ScrumTeam成员要坐在一起，方便讨论；然后每个小组还要配白板，用于进度公示，小组成员每天领了什么任务，做到什么程度，都在白板上公示。一目了然，方便追踪。”
“这动静不小，倒是让懒虫无所遁形了。”
“嗯，硅谷都这么干。要不然怎么提高效率呢。说白了，资本家都精。不过硅谷不象国内互联网企业那样做得难看罢了。
除了这个，咱们办公区风格什么的也要向硅谷靠拢。估计咱们的长桌子要换成圆桌子，气氛要活泼积极。总之，零七八碎好多事儿呢。”
“是够折腾。上次装修，我就记得分座位闹了好久。这次估计容易不了。咱公司这几位经理，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不，算盘打得啪啪的。一个个的，粘上毛比猴儿还精。”
钟辛被她逗笑了。
“所以老马不露面呢，让你们自己打。”
“发动群众斗群众，老套路了。我都看了多少年了。还是这一招。也没点新鲜的。”董晴瘪瘪嘴。
钟辛的手机屏幕一亮，林薇薇的微信闪了出来。“辛姐，对不起。”
董晴眼尖：“她怎么对不起你了？”
钟辛皱皱眉：“应该是昨晚她和陈栋约会，小伙子不肯留在公司加班，差点影响答辩，被我说了一顿。”
“那她对不起什么。这不是陈栋自己的事情吗？小伙子约会完了再来公司，也不是不可以啊？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懒。”
“说得就是呀。难道是陈栋和她抱怨什么了？那这孩子在我心目中可就要扣分了。”
董晴真心替林薇薇着急：“漂亮女孩子，人家不往她身上泼脏水就算难得了。你可得告诉薇薇，千万别自己揽锅上身。”
“就是，我会提醒她的。”钟辛说着，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点点戳戳：
薇薇，这跟你没关系。这是陈栋自己的决定。
董晴看着钟辛的屏幕笑：“你说薇薇那么聪明的女孩子，一谈恋爱还是容易犯傻。”
钟辛也跟着笑了笑。长期的社会驯化，女性在恋爱、婚姻中往往不由自主地带入弱者思维。容易把一切错误都归咎到自己，从而导致自我怀疑和自我羞辱。
薇薇是这样，自己又好到那里去？
钟辛默默地喝着汤。即便是和董晴这样的密友，她也有很多难以启齿的话题无法和她分享。钟辛需要解决自己的麻烦。
A座，项目伊始，测试工程师比较闲。大部分测试出去吃午饭了，习惯遛弯再回办公室。所以这会子办公区人不多，林薇薇偷偷躲在电脑后，看着面试题。有人走近，她赶紧把测试的工作页面调出来。
钟辛看了看周围没人，低低地笑：“别藏着了。这是我出的题。”
各个组虽然有所偏重，但C++基础题倒是相通的。所以也时不时会互相借鉴。严岩用了钟辛的题也不意外。
薇薇脸红：“辛姐。”
“我中午说的话，记住了？关你什么事儿呢，你就要道歉。陈栋要是这么糊涂不懂事，我可真看错他了。”
薇薇急道：“他倒是真没有说什么。是我自己觉得内疚。”
“你傻呀你。”钟辛用指头戳着薇薇粉白的额头。年轻女孩子满满的胶原蛋白真是惹人爱。别说陈栋舍不得不约会，钟辛自己也觉得拒绝薇薇，十分困难。
林薇薇笑嘻嘻地撒着娇，也不躲，反倒是凑上来，看着钟辛，眼睛水汪汪的：“辛姐~~~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帮硬件那边面试。喏，一下午有三个。我今儿什么也不用做了。”钟辛手里捏着一沓简历，冲她扬了扬。
Alex从经理小隔间里站起来，大声招呼道：“钟辛来啦。贾战，天坛，我先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钟辛冲薇薇笑笑，跟着Alex和贾战进了天坛会议室。
“谢谢钟辛百忙之中拨冗帮我们面试。”一开口，Alex嘴上就抹了蜜。
贾战沉着脸，不吭声。钟辛笑笑，Alex让自己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破他的一言堂。贾战自然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Alex手里也拿着一沓简历，是为钟辛准备的，但看钟辛已经打印了一份在手。心下也暗暗佩服。果然钟辛做事是名不虚传的认真，看来她事先做了功课。
Alex介绍道：
“今天下午面试的几位上周已经经过了一轮笔试，两轮技术面试。你们这是第三轮。只要两位技术大牛这关过了，我就马上进行第四轮经理面试，然后直接交给HR，谈offer。一条龙。今天下午咱们争取能拿个结果出来。”
钟辛暗笑，看Alex这安排的密集程度，今天下午是必须要成一个才行。他估计前期被贾战拖得够呛了。
钟辛淡淡地说：“刚才这几份简历我也扫了一遍。看着还都不错。”
贾战冷笑道：“面完再说，这年头，简历写得好看的多了去了。一面，什么都不会的都有。”
Alex在他身后，冲着钟辛摆出一张哭脸，到钟辛这个级别的面试官手里的简历都是经过了三轮技术面试的应试者，还被贾战说成什么都不会，可见贾战有多夸张。
钟辛装作没看到，把眼斜向了一边。
贾战被称为面试“死神”是有道理的。钟辛跟着面试了两场下来，深刻地感受到了他的尖刻。
一般而言，面试者回答不出来一个问题，面试官就不会再往这个方向问问题了。因为知道问到了应试者的知识空白，多问无益。要体现一个人的水平不是在他不会什么，而是在他会什么，会到哪种程度。
除非是一模一样的工作经历，应试者的技能难免会和现在的职位有些错位。但大体相符，学习能力足够就已经算是不错了。所以象严岩那样本身做存储，又直接跳到云存储部门的，才算是难得。
象贾战这种穷追猛打的问法，近乎炫技，对有工作经验的应试者近乎羞辱了。
好在钟辛态度温和，思路清晰，最后总能将面试者问得开开心心，这样既了解了对方的水平，又让场面不至于太难看。
钟辛坐在会议室，等着硬件组的小工程师去前台将最后一位面试者引进来。
平常的面试不过是面试者与考官的较量，今天下午这几场，倒成了考官之间的较量。最后一场，贾战对钟辛也尊敬了很多。
他主动笑笑：“这个倒是个女生。”
“嗯，背景不错。平水中学考到T大，可见是能吃苦的人。这点就加分了。”
大家都知道贾战对公司的T大帮很不以为然，Anchor、严岩都是一系，他才郁郁不得重用。现在严岩走了，贾战姿态倒是高了起来。
“一会儿你主问吧？省得你说我欺负她。”
“别，一视同仁。你开场，我接着补充。大家标准统一才好比较。”
钟辛翻看着最后一份简历。
这位算是严岩的师妹，但没读博士，本科就出来工作了，和严岩也差着好几级。估计他们也不会认识。
正想着，门口进来一位身形干练的女士，短短的齐耳短发，白净面皮，也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眼睛炯炯有神，钟辛一看就有几分喜欢。
几个技术问题交流下来，女士答得都不错。虽然也有不会的，贾战也不象头先那样尖刻了。钟辛觉得很满意。会议室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下来。
钟辛翻着她的简历，简历第一段，名字性别年龄之后，赫然写着育有一子，儿子目前半岁。
钟辛不禁笑了笑：“这些都要往简历上写？”
女士面色激变：“是，我孩子虽然小，但我肯定不耽误工作。而且我保证不生二胎。”
钟辛吓了一跳，赶紧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以你的专业背景，不用在简历一开头就写上这些。”
“现在的公司，看到我这个年龄的，都是要问生育情况的。所以我就先写出来。反正面试也逃不了这个问题。”女生坦荡荡地说。
钟辛挺不好意思：“看来倒是我天真了。没想到现在女性的就业情况这么恶劣。”
她起身把这位女士送到隔壁的会议室里去候着：“您稍等一下，我们马上出结果。一会儿有可能经理直接来跟你谈，也省得你再来回跑了。”
她调皮地冲女士笑笑，女士一下子明白技术面试就算是已经通过了，开心地说：“谢谢。”
天坛会议室，Alex兴奋地搓着手：“怎么样？怎么样？”
钟辛说：“前两个我怕他们等的时间太长，让他们先回了。最后一个给你留下来了。不过这三位，我觉得都可以，各有利弊。你可以都约来见见。”
现在招人都是双向选择，有时候公司看中了人家，人家还会因为各种原因拒了offer。所以比较稳妥的方法是将合适的应征者都谈谈，留个候选者队列比较好。
Alex心中感激不尽。
贾战和钟辛开始给Alex详尽复盘。
第一位面试者是从互联网大厂出来的，刚过35岁，听说公司今年开始实行年龄淘汰。虽然还没有裁到他，但这个人忧患意识比较强，为了保险，已经开始看外面的机会，骑驴找马了。
Alex犹豫道：“这是想到咱们这里来养老了来吧？”
“话不能这么说。互联网淘汰35岁，是因为他们代码简单，重复劳动，所以找年轻小孩便宜好用。
咱们的前端代码都在上海，北京研发中心都是后端代码，如果也按照这个年龄卡人，估计做出来的东西，质量就没法保证了。咱们这行经验还是很重要。尤其是架构师。”
贾战自己做为已经超过35岁的程序员，对年龄歧视很敏感。软件行业35岁淘汰的风气这些年越演越烈。其实并不科学。
贾战倒不是单为这位面试者说话，说到底还是为自己说话。
“这位技术还是有深度的，上家公司提交的代码量也很大，缺点是互联网和咱们这边业务重合不多。不过他既然能通过技术面试。我觉得是不错的。
主要问题是他从互联网到咱这里，肯定是要降薪了。不知道他能接受降多少，这就看你们经理和HR后续怎么谈了。”钟辛在一旁补充。
降薪的offer谈起来难度比较大。谈高了，公司给不起，就黄了；谈低了，人就算来了也不稳定，到时候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Alex不觉皱了皱眉。
第二位是外企的，一个月前刚被裁员。他的优点是技术和我们对口，而且有敏捷开发背景，随时可以上岗。缺点是外企做得东西比较单一，这位的技术不够全面。要当架构师可能是不够的。
贾战冷笑：“这才是来养老的。”
钟辛倒是没有这么刻薄：“所以我让这位先回去了。我觉得虽然不是很理想，要是实在没人了，把这位放在队列里也是可以的。毕竟技术上也算是勉强通过了。”
Alex点点头，拿起笔备注了一下。
钟辛拿起最后女生的简历：
“最后这位，倒是不错。就是年纪轻了点，带队伍的经验不足，但是她的技术面试成绩和笔试成绩都是最高的。”
贾战说：“可惜是个女的，刚刚生了小孩，孩子也小，只怕精力不行。”
“这个姑娘是河北苦读闻名的学校，T大毕业。对自己要求很高。我不相信生了孩子就精力不行了。”钟辛淡淡地说：“总之，我把她留下来了，你去见见吧。”
“好，我先见见再说。”Alex心中窃喜。
这几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候选者，果然钟辛懂事，没让贾战全部毙掉。
去面试最后那位女士之前，Alex先恭恭敬敬地把钟辛送出A座，他殷勤地拉开门，顺手对钟辛比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