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晴隔着会议室玻璃，看着好友无精打采地走过，心下诧异。会议室磨砂玻璃的中央位置有两条细细的条带，露出光滑的玻璃面。董晴坐的位置，眼睛正好对着这条细细的玻璃，所以她能清晰地看到外面。
钟辛走过的时候，董晴下意识地看了看表。
11点零五。这个时间来上班，也只有钟辛这种位置比较高的人不会惹人闲话了。普通小工程师是会被剋的。尤其是在公司改组，一再强调劳动纪律的当口。
刘清远也看到了钟辛，他知道她昨晚参加加州的答辩在公司呆得很晚。做为经理，刘清远通情达理。他对Alex和白思孟解释了一下：
“钟辛昨晚专利答辩来着，Anchor参加。”
有Anchor自然是美国时间，大家都能理解。只有董晴依然惊疑，钟辛的神情并不像是一般的疲倦。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空洞洞的，那是一种参杂着心碎与绝望的眼神。
董晴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友。她飞快地在手机上敲了一行信息：
“中午跟我吃饭。等我开完会的。”
紫禁城会议室空荡荡的，只坐了五个人。因为是老板马华宇的会。所以艾米不会安排其他的会议室。
研发的四大金刚和测试部老秦都等着马华宇现身。按照日程，他应该5分钟前就出现了，现在却迟迟不见身影。因此大家才有功夫四处乱看，闲聊。
艾米把门推开，脆生生地说：“马总说他来不了了，人和座位你们自己分配好，把方案汇总发给他就行。”
几位经理都恭敬地对着艾米点头，仿佛马华宇就在现场一样。董晴忽然想到一句话：“侍死如侍生”。这是艾米面前的空气中立着马总的牌位吗？
艾米把门带过去，几位经理都长舒了一口气。
“每个部门的scrumteam都分好了吗？原则上scrumteam是要自由组合的。当然咱们还得根据员工的不同技能和个性适当调配一下。”
“这不就是扯吗？”Alex最近很是不顺，马华宇没在，他说话也不客气了。“都让他们自由组合，这不是公然拉帮结派？到时候就更难管理。西方的那一套，根本就行不通。”
贾战一走，他下面三个P7都互相不服。当领导的，下面人铁板一块不行，山头林立也不行。他这个领导很为难。
董晴笑笑：“我只是说敏捷的原则，实际情况大家灵活掌握。敏捷开发的宗旨是充分调动员工的积极性。”
Alex把手里的笔扔到桌子上：“积极性？钱到位了，积极性就有了。”
他转头看向几位经理：“你们说是不是，996人性吗？互联网那帮牲口不还是干得热火朝天。”
“把人当牲口，这就不对。”刘清远是海归，很是反感这种把码农不当人的论调。
“前端代码你靠人堆还有可能，象咱们这种软件，尤其是老白他们后端写存储代码的，你靠人堆，靠时间堆，能行吗？研究生毕业五六年，也就是刚刚能干活罢了。”
“钱也确实不是万能的。说到存储，你就说严岩吧，他钱应该到位了吧？不也还是走了。”老秦跟着附和。
测试工程师的工资水平普遍不如开发开发工程师，真要是讲钱才能干活，老秦这个测试经理也不用干了。
提到严岩，Alex更是笑了。“那还是钱不够，大家可都看在眼里，老白对严岩可是如珠如宝。结果呢？管用吗？人家一走，去互联网大厂拿多少？”
白思孟被挤兑得脸一阵儿红，一阵白。老好人差点都装不下去了。他不便发作，只得尬笑了两声。
刘清远出来打抱不平：“严岩这个是特殊情况。他走应该跟钱和老白都没关系。”
“那就是为了爱情？哈哈哈。这年头，还有为了爱情的？”有李梦星一干八卦小喇叭的宣传，严岩和林薇薇那段还没有发生的事儿已经是公司里公开的秘密了。
Alex冲着老秦笑：“看看，看看，说来说去，根源还在你这里。”
老秦乐了，也不板着脸装正经了，他用手指敲着桌面：“严岩这是输在情报工作不到位。你们B座的都是码农社畜，没见过世面。他要是在我们A座那边呆过，就不会贸然动心了。林薇薇那案头，一年365天，鲜花可是从来没断过。”
Alex也跟着轻佻起来：“也不能怪严岩这种万年直男，咱公司也就这个妞儿最漂亮。”
老秦笑着总结：“要不怎么说红颜祸水呢。引无数英雄尽折腰哇。”
白思孟弄巧成拙很是懊恼，被俩人这么一奚落，真是佛都有火。他只瞪着Alex不说话。
董晴厉声喝止：
“越说越过了，你们两个注意点。林薇薇招谁惹谁了？这事从头到尾，人说过严岩什么？都是你们一帮大男人瞎编瞎猜的。”
Alex小声嘀咕：“可不是男的瞎编的。”
董晴白了他一眼，她知道自己组里有个八卦精，这事没少参合，回去得说说李梦星了。虽然林薇薇和董晴最近很是疏远，但董晴维护薇薇的心并不改。
“女孩子漂亮点就是祸水。你怎么不说男人是蠢猪呢。”
“哎呦，消消火。人严岩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成蠢猪了。”刘清远又来打圆场。“谈工作，谈工作。”
董晴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钱没有到位的时候。每年业内员工满意度调查，最不满的一项永远都是薪资。要知道咱这个行业已经是高薪行业了。
咱们DB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是非要拿到业内第一的薪资才能干活，那公司要我们这些经理干什么？除了那几个互联网龙头企业，其他软件公司都不用活了？
公司有什么资源，经理就利用什么资源，发挥最大效用，出产品，挣钱，满足市场，这才是经理存在的意义。”
Alex翻了翻眼皮，老白、刘清远和老秦都深深地点了点头。董晴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她的话颇有见地。
“现在具体的分组名单倒不急，每个组先确定一个ScrumMaster。由ScrumMaster负责小组领活，进度汇报。这个ScrumMaster的职位是需要单独培训的。总部正在安排相关的培训。”
“这么说有ScrumMaster了，我们经理还有什么用？我们又不写代码。分活，掌控进度，不就是我们的活吗？”Alex又开始发难。
“经理就管管年终考核？写写个人鉴定。招聘？”老秦也疑惑。
“听起来好像找个HR就可以干了。”白思孟跟着苦笑。
Alex环顾四周，对着老哥几个嬉皮笑脸地说：
“敏捷开发，这就是砸经理饭碗的事情。咱几个关起门来说。说原来的瀑布开发模式效率不高，现在倒平添了一层ScrumMaster。你说这效率反而能高了？我反正是不信
除非等ScrumMaster就位了，就把咱们几个都咔嚓。”
他用手在脖子比划了一下。
董晴静静等他发完牢骚，轻轻一笑。她冲着Alex俏皮地问：“这些话，你怎么不当着马总说？”
Alex被戳中了，他骚眉搭眼地讪笑起来：“我这不是跟哥几个发发牢骚嘛。”
“总部正在考虑进一步的系统培训敏捷开发模式。除了ScrumMaster，经理们的角色转换也是重要的培训内容。据我所知，培训还没定下来，主要是在等咨询专家的时间表。这期间咱也不能不干活啊。”
“得，活儿还是要干的。谁叫咱吃这碗饭呢。”Alex就坡下驴。
“具体的分组人员搭配，每个部门下去准备名单。今天咱们先集中把座位分了。”董晴摊开几张A3图纸。是AB两座和骑楼的平面布局图。
刚才各怀心思的经理们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分座位，从来都是一场鏖战。既要考虑员工，理想的办公区通风要好，阳光要亮，还要安静少打扰。争取到这样的地盘考较的是经理的水平。
同时经理们也要考虑自己的需求，离领导的远近就是一项不能明言的重要考量因素。有心要上进的，希望成天在马华宇面前晃悠。想躲着清闲的，自然希望离老板远些。
几个人争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大家都疲累不堪。董晴一看表，12点45了，赶紧散会。
董晴匆匆地走进餐馆：“哎呦喂，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还行吧，这家这个点儿来，倒不用等位了。”钟辛刚才接到董晴的微信，就直接来餐馆会和了。“怎么开会这么晚？”
“哎，分座位，打架。”
钟辛没什么兴趣，勉强笑了笑。董晴忙道：“你放心，你肯定是最好的位置。”
钟辛怏怏的，也没怎么高兴。
服务员端上来今日例汤，钟辛拿着汤匙，一匙一匙地喝着汤，手微微地抖。
董晴诧异道：“辛，你怎么了？”
“没事。”
“你这状态不对，你可别瞒我？”
“我在发愁房子的事。卖房可能来不及了。我一定要把这套全款付了。现在资金缺口挺大。你看看能借给我多少？”
北京的房子可不是小数目，付全款难度不小。钟辛虽然能挣，但总有钱不凑手的时候。董晴果断地点点头：“行，我有些放在理财里，我去看看能不能提前支取。”
“利息损失多少，我都补。”钟辛有气无力地说。
董晴的钱有相当一部分放在了Alex介绍的一个P2P里，回报率远远高于市面。董晴想了想，只是说：“就按照上次说好的给吧。差不多。辛，你真的没事吧？”
“真没事。”钟辛抬起头，脸色惨白。
她今天穿着长袖的真丝双绉白衬衫，领口袖口罕见地缀了双层荷叶边，倒不是她惯常简洁的式样。她昨天一夜煎熬，带着几分憔悴，看上去意外地楚楚动人。
董晴一愣，继而嗔怪道：
“你可真行，虽然真丝凉快吧，这个天也不是穿长袖的天。别捂出病来。不过这身还真好看。有时候女性化的样式也挺适合你。”
钟辛不自然地笑了笑：“旧衣服了。好不容易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