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乔和莉莉受村长的邀请，跟随着村子里的人，为了躲避龙卷风而钻到了地下。乔发现村长的儿子肯瑞先生时刻在试探他，于是提醒莉莉要小心点。】
[阿什利！阿什……]
[走！快点，往森林里面跑！]
[交给你了，求求你，求求你，乔先生。]
爆炸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孩子们在哭。
火劈裂啪啦地蔓延过来，它又像水一样流动着，慢慢漫过自己的头顶。说是火焰，但是它比十月份的雨还要冷，淌过自己的脸颊，和四肢，叫他瑟瑟发抖。
喘不过气了……喘不过……
[乔！！！]
“放开！”他撕扯着胸.前的衣服，咕咚一声，头磕在床板上，一下像是把灵魂给撞回自己的体内一样，他重新获得了呼吸空气的权力，猛的弹起来。
环视四周，他在自己的床上，房内一片黑暗，静谧无声，只有自己的喘气声来回荡。他松开抓住衣服的手，捂着头嘶嘶吸气。刚刚那一下撞得不轻，现在他的脑袋火.辣辣地疼。
打开门出去，书房和女儿房间的门都紧闭着，凉凉的月光散在走道尽头客厅的地板上。这里的确是自己的家，而不是那个在不知名森林的村子的地下，家人都在沉睡，只有自己因为莫名其妙的噩梦醒了过来。
脚底一片冰凉，他发现在恍惚的状态中，自己下床时忘记穿鞋了。回过身将鞋子穿上，点亮手机屏幕，现在是凌晨四点钟。他走到客厅，反手关上身后的走廊门。
心脏还在隐隐作痛，今晚他是睡不着了，所以点了一根烟，他打开电视机，降低音量开始看球赛。
烟，冉冉升起的檀木熏香和电视机里激烈的球赛，才能给他一点真实的存在感，抓着自己夹住烟微微颤.抖的手，像是抓住今夜最后的一点温度。好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坠回刚刚的水与火之中。
“老爸？”他抬眼一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快七点了，女儿推开走廊门走出来，看到他时好像吃了一惊，“你今天要出门吗？”女儿还是那样，头发胡乱扎着，光着脚板就往厨房走去。
平时他肯定会说点什么“梳好头”啊，“穿好鞋”之类的，但是这会儿，他无比高兴的看到自己女儿用最“正常”的模样出现。通过对方无比日常的行为，他确定自己的确安全地待在家里看着电视。
女儿从厨房里晃出来，手里抓着牛奶和馒头，不用看都知道，这个馒头肯定是直接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她好像想直接走回房间去了，出于某种心态，他第一次在这种状态中叫住了自己的女儿。
“干嘛？”女儿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但是更多的是疑惑。
“过来，和爸爸说说话。”
女儿眉头真的皱起了，看上去似笑非笑的，想想也明白，自己这么说话的时候，往往就是要展开一些让她不耐烦的话题了。
心里有点郁闷，妻子不在，而且现在太早了，不然他肯定会打个电话过去。如今他急需有个活人和自己说说话，所以就抓住了经过的女儿。
“讲啥啊？”女儿动作略微粗鲁，一撩起裤脚就叉开腿坐在矮凳上，开始啃手里的冷馒头。
“你不热一下再吃？冻冰冰的。”
女儿笑笑，没有接茬。
“头发也不梳好。”
女儿叼着馒头，用手抓抓头发，将长发重新扎好。
还真的没有什么话可以讲……得快点找到话题，不然女儿就要跑了。他心里有点急，抓住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讲了出来：“你和你的男朋友仔现在怎么样啦？”
“啧，你干嘛每隔一段时间就问这个啊……”女儿哭笑不得的脸，让他心里也有点苦涩，要是时刻能有话题，他也不用总是问这种没什么营养的话了。但是他同时也确实担心这个问题，但是女儿面对这个问题总是说什么“还是那样啊”，“没变啊”，“还能怎么样？”之类的模棱两可的问题。
女孩子家的人生大事，他紧张得不行，但是女儿呢就非常不在意的样子。
“分了。”
你看，又是——“嗯？”
“分手啦，我甩了他。”
嗯？？？看着女儿一脸淡然的模样，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女儿心思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常年发呆……他还真看不出来她其实已经失恋了。
看着啃馒头的女儿，这种平静的模样，安慰的话梗在嘴里根本说不出来。
“怎么分的？”想了想，他问道。
“啊……太久没有说话了嘛，就分了咯。”这是什么理由？听起来很随便啊。
现在的年轻人对待感情和他那时候真的完全不一样了，不过就算不一样了，自己还是要教育一番——“分了啊，以后谈恋爱还是要慎重一点，好吗？”
“嗯。”女儿三两下吃完手里的馒头，舔舔手指，应道。
分了也好，那个所谓的男朋友在另一个省，离这里这么远，而且各种迹象表现出这个人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要是真的谈到谈婚论嫁的程度，自己还不知道舍不舍得呢。
虽然女儿坏习惯一堆，样貌不算好看，性格又像个男生一样，整天就想着什么自由啊创作这些东西，如果能嫁的出去都万幸了。但是真要嫁了，他又挑剔得不行，总觉得嫁谁都亏。
哎，为人父母的通病。
见他半天没有话说了，女儿嗦嗦得吸完最后一滴牛奶，将盒子扔进垃圾桶，自顾自地就晃悠着往房间走了。
“不要整天窝在房间里，多出来走走喔……”
女儿摆摆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啪嗒一声关上房门，并且上锁了。
哎，头疼啊……瞎扯了一番，他感觉自己也有点饿了，走进房间，把老丈人他们的早餐也一并准备了。
“所以说，你做怪梦了？最近都在做梦吗？”妻子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一边审阅文件，一边和妻子打电话，因为昨晚没有睡好，他又睡了一个上午，然后才回办公室工作。
“连续的做梦，你和老妞聊啊，她不是经常说自己连续做梦吗？”
和女儿聊梦吗？感觉很奇怪。明明之前她找自己说的时候，自己都是“嗯嗯嗯”很敷衍的回应，现在却反过去和她说自己做了什么怪梦？他下意识不是很想这么做。
“就着这个话题聊天不好吗？你一有事要和女儿说的时候总是找我做传话筒，这就是你总是不和她闲聊的后果。”妻子在电话里批评道，“你啊，一说要和她谈谈，就肯定跳不出那几个话题，女儿都不想和你聊天了。听着，有时候闲聊比起谈话还要能理解对方，从闲聊中其实更能听出别人真实的想法。你总是说搞不懂她想什么，不如不要进行那些所谓的‘高效率教育式谈话’，先尝试和她聊聊她感兴趣的话题怎么样？”
挂断电话后，他挠挠头，和女儿讨论她感兴趣的话题。他也不是不知道女儿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可是他根本不懂那些玩意儿。自己在相似的几个岗位里面流转了这么多年，最擅长的还是那些“高效教育式谈话”啊……
“哦，说到做梦，老爸我今天也作了一个梦啊，在路上跑来跑去找东西，好奇怪握！你说是不是……”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像是随意说起来一般展开话题，可是看着女儿有点敷衍的点点头，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真的不会聊天。如果换成女儿来说的话，或许会津津有味的把自己的梦说成一个小故事一样，带动气氛吧……
这么一想，女儿有时候真是天生的闲聊能手，她特别擅长煽动气氛，手舞足蹈加上面部表情，也就自己这种完全不感兴趣的人才会反应冷淡。这也是为什么女儿很少找自己闲聊的原因，就好像现在他感受到的一样，曾经一脸兴奋的女儿只得到了自己一个“哦”的回应，肯定很没有成就感。
就像现在，她点完头就没有下文了，自己根本没办法接着展开话题。默默吃完饭，他坐在沙发上，滑动手里的平板屏幕，余光中，女儿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关回房里。
真的不明白，房间里那一点点小空间，为什么就这么有吸引力，让她一呆就是一整天的。
他有时候也进过那个小房间看看情况，一会儿乱七八糟，一会儿因为妻子的督促变得整齐一点，看上去一点也不有趣啊。
可能有趣的是她手里的手机和电脑吧……真的这么有趣吗？可以盯着玩一整天？
他想不通，也没兴趣想通，可是想不通的自己就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这真是矛盾不已。
[你总是说搞不懂她想什么，不如不要进行那些所谓的‘高效率教育式谈话’，先尝试和她聊聊她感兴趣的话题怎么样？]
可是展开话题也很难……妻子就能和女儿叽叽喳喳的聊天，明明在几年前他们的相处模式跟自己和女儿的相处模式没多大差别，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开始他还能将原因归结于，妻子是女性，而女儿也在不断成长成和妻子一样的女性，所以女性之间相处得好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总有一些男性不能理解的共同话题在。
可是现在……他又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少了什么东西。
“乔？”
“嗯，我还好。”用手拉紧伤腿的绷带，他挪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莉莉手里牵着两匹马的缰绳，在前面领路。
这两匹马是他们从村子里领出来的，当时情况紧急，他们没想什么，捞起昏迷的小阿什利，随便牵了马就逃出来了。
动动脚趾，隐隐有抽痛传来，乔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这样一来他从这个队伍的顶梁柱，一下变成了拖油瓶，这滋味不好受。
莉莉骑在另一匹马上，她将阿什利背在背上，用布罩好，也是一脸疲惫的样子。他们状态太糟糕了。
“接下来怎么走？”莉莉一拉缰绳，指着分岔路的招牌，问道。
那个招牌指示的是——右边的路通向春季时猎人呆的村子，左边则是矿区。无论哪边都能通向去往目的地。
乔看了一眼就像丧家犬一般的三人……莉莉的嘴干裂着，脸透露着不正常的红色，这是缺水又被冷风冻伤的体现；阿什利还在昏迷中，这已经是他昏迷的第二天；而自己，伤了腿，只能趴在马背上，让莉莉牵引缰绳。再看看马匹，逃亡了一晚上，耳朵下垂，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村长起火的时候，这马匹本就受了惊吓，现在又被他们驱赶着在雪地里疾驰了一晚上……要不是猎人训练出来的好马，真的没办法撑下来。
乔很想往右边走，去到春季的村庄里，虽然没有人在，但是好歹会有去年他们留下的一点物资在，他们可以找到有屋檐的地方休息，马匹也能找到粮草，可是……
敌人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确定自己在逃跑的时候，有没有被敌方注意到，如果他们意识到有人逃走了，再清点下困在村子里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带着肯瑞的儿子出逃了。
他看着昏迷的阿什利心想：这些渣滓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孩子的，一定会追上来，如果他们这个时候因为状态不好去村子里修整，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走左边。”咬咬牙，乔说道。
莉莉担忧地看着他，她明白现在他们处于何等境地之中，三个人都需要舒适的地方休息……可是乔才是能做决定的那个人，而不是欠缺野外生存经验的自己。
“好吧……我相信你。”抖动缰绳，莉莉催动马匹往左边走去。挂在马尾后面的树丛将脚印刮去。
其实乔这是在赌博了，虽然敌人会首先去那个空村调查，一旦无果，他们立刻会掉转头往这边走。对方精力充沛，设备精良，不需要很多时间就能撵上他们……
乔只能在心里祈祷，从分岔路到无人村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自己好的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场死斗看起来是在所难免了，希望在有限的时间三人能修整好，以比较好的状态应敌。同时他也祈求上天能再给他一点点运气，能在被抓住前，走到目的城市的边界内，遇到城市定时派出的巡逻小队。
很快，他们到达了矿洞前，那黑洞洞的洞穴有一点被使用过的痕迹，看上去并没有荒废。想来春天到来的时候，那些挖矿的人就会回来，在这里采矿，然后运到村庄里。
“不要躲在矿洞里，我们到后面的小山坡那边找个地方扎营。”挡雪的诱.惑就在眼前，但是乔还是否决了自己进去避雪的想法。躲在不熟悉的矿洞里，这是自寻死路，要是被人堵在里面，要么是子弹耗完被抓住，要么就是子弹耗完前，被饿死，烧火熏死或者受伤失血而死。
所幸，山坡上树木又高又粗壮，他们甚至发现了一个可以勉强挤下三个人的树洞。在乔的指示下，莉莉仔细检查过树洞，里面没有动物的粪便和抓痕，这不是哪个冬眠动物的窝。
莉莉收集了一些枯树枝和干枯的草叶，铺在洞底，然后上面铺上布。将昏迷的阿什利放下，又扶乔进洞，莉莉抹一把脸说：“我去弄点柴火，融点雪水来。”
乔一把拉住她说：“你……”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如果自己没有受伤，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半晌只挤出一句，“你小心点。”
莉莉给手枪上好膛，别在要带上，笑着说：“我好歹也试过背着一个大男人在雪地里逃跑，你可不要小看我。”
话是这样说，但是她病态的脸色实在叫人放不下心来……乔拽紧对方的手慢慢放松，看着雪花慢慢落在她的睫毛下，一个颤.抖，又旋落在胸.前衣襟上。“走了，你照顾好阿什利，去去就回。”
莉莉的身影慢慢和这漫天飘雪融为一体，看不真切了，乔又啐了自己一口，挪到树洞洞口的一边，靠在那里，啪啦的拉动猎枪上膛把手，警惕地盯着外面。
雪飘着，变大又变小，乔觉得自己估计是冻僵了，但是还是没有看到归来的莉莉。别说莉莉了，自己能看清的一圈之内，一个活物都没有。
挤出一口唾沫咽下，他的嗓子生疼生疼的，到这个时候他突然有点可惜自己刚刚吐的那两口唾沫来了……
胡乱抓起一小把雪，他扯了点布包住它，然后握在手里。
手估计已经冻得没什么知觉了，只觉得有点刺刺的。慢慢，他看到布被润湿了——真是万幸，自己着冷冰冰的身体还是比这雪的温度要高上一点。
他凑过去，也不去想干净还是不干净的问题，含住布的一边，轻轻吮吸着。
痛……这雪水冻得他脑壳痛……
这时候，旁边的少年发出了这两天里第一句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