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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十五回 一叶熊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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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云有些不懂, 他分明是做书童的,怎么变成学子了,但能习文识字, 他心里还是很高兴。以前村里大多是粗朴的庄稼汉, 大伙都打心眼里尊重识字的人, 如今自己竟也有机会装点墨水, 绝对要拿出十二分精力来。

初时, 钱老爷只让他站到身前, 口头指导, 慢慢地, 变成手把手地教他横竖撇捺。

钱老爷的大手包着他的小手, 腻腻的手汗浸着他, 楚行云觉得不舒服, 但他把笔一顿, 钱老爷就大声呵斥,只好硬着头皮不停写……

直到楚行云横竖撇捺都写得滚瓜烂熟, 钱老爷也不肯松开他。

不知捱了多久, 屏风里转出一个人, 四五十岁,一截干瘦枯木似的, 怀里粘着一只雪白小童, 杏色轻纱,红梅指甲,辨不清男女。那截干木头走到书桌旁, 压低嗓子,不知跟钱老爷说了什么。

钱老爷讳莫如深地笑起来:“孙弟呀,这就是你不懂了。人一长大,有了杂念忧虑,气便秽浊,所以这懂了事的孩子,就属于小大人,身子虽是孩儿,但心神已经脏了,想七想八,再无纯然之气,孩子还是要不懂事的好。”

那位孙枯木笑起来,楚行云一脸不解地望着他们,小脑瓜不停地转啊转,可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那小童好像是个男的,可为什么又染着红指甲呢?以前在村里,只有姑娘才拿凤仙花染……

“你又走神!说了多少次!写字要专注!小小年纪不好好读书能成什么事?”钱老爷故意勃然大怒,忽然拿起戒尺,啪啪几下,就抽在小行云手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给我滚去面壁!”

楚行云霎时只觉手心手背一片火辣辣,从小到大没挨过这么重的打,疼得牙齿都打颤,可他硬是一声不吭走到墙角去。

那截孙木头看着他,咯咯直笑。

约莫站了半个时辰,有人拍了拍他,楚行云猛地回过头去,看见钱老爷一脸愧疚的样子:“对不起,方才打痛你了吧?为着你不学好,我心里着急,手头就没个轻重了。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我们再来学写字,你别生叔叔的气,好吗?”

孙木头笑得更大声了。

楚行云茫然地点头,钱老爷领他到书桌前,指引他坐。

小行云愣愣地坐下来,钱老爷要他继续写字,楚行云一握笔,手就针扎一样收回来。

钱老爷眯着眼问道:“痛啊?”

楚行云窘迫地点点头。

“钱兄,你打得也忒狠了些,教也得慢慢来——”那位孙老爷走来,很是慈爱,“叔叔去拿点药给你涂涂好不好?”

楚行云只好又点头。

“来——你过来这里,叔叔帮你涂药。”

“我……我自己可以,不劳烦……”

“傻孩子,不用这么客气。”孙老爷很慈祥地把他拉过来。

“不用麻烦了……”

钱老爷忽而出手,把他拽过去:“刚才还给你讲道理,这回又不听话了!男子汉大丈夫,涂个药,扭扭捏捏、羞羞答答,跟个女娃娃似的,像什么样子!”

小行云不再反驳,他不喜欢这两个人,也不愿叫他们涂药,情愿自己动手,可是这里轮不到他做主,他有一些不安,心里闷闷的。孙老爷打开一个瓷瓶,抹出一点白白腻腻的药,轻轻慢慢地敷在他手上。

这药有股很浓的味道,香甜到齁人,令人作呕,楚行云不喜欢,但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好暗暗憋气。孙老爷却似很喜欢这药,满脸堆笑,他涂得很慢,一点点地敷,还在一旁柔声劝他不要娇气,不要怕痛。小行云益发不喜欢这两个人,他见涂得差不多了,就想往回缩手。

不料,钱老爷作了一手势,叫那小童过来帮忙摁住他。

那小童拿着个枕头,一步步朝他逼近,楚行云心中顿时擂鼓一般紧张兮兮,莫不是因为他不听话,这些老爷就要杀了他,把他用枕头活活捂死?

保命要紧,小行云当即挣扎起来,钱老爷立时出手,狠狠扭住他,楚行云这回更加坚定这些人要杀害他,放开喉咙大喊大叫,孙老爷吓了一跳,好言好语安慰他不要这样,他们不会伤害他,但楚行云根本听不进去,越叫越大声。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制止他啊!”孙老爷转过头,凶悍地质问那个小童。

杏衣小童抱着个枕头,无从下手,看到楚行云大喊大叫的样子,他也很害怕,最后竟然缩到桌子底下去。最后是钱老爷受不了楚行云大吵大闹,一巴掌挥过去:

“叫叫叫!你再喊一下?别给脸不要脸!”

小行云被打得耳边嗡嗡直响,他吓住了,登时闭了嘴,孙老爷在一旁劝解,桌底下的小童此时才胆怯地钻出来,将功赎过似的用枕头捂住小行云。

楚行云顿时什么也看不见,四肢挥舞踢动,死命挣扎。

小童轻轻碰了碰他:“你别动,我不会害你的,你再动又要挨打了。”

小行云见他没有把枕头压死,只是轻轻遮住自己,遂慢慢安静下来。

小童轻轻用枕头捂着他的脑袋,偷偷说:“你别害怕,装木头人就好。”

楚行云依言行之,孙老爷抓着他的手,还在慢条斯理地敷药,那浓烈的香味弥漫全屋,楚行云屏着气,不想闻,全身僵直,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听钱老爷道:

“算了,这小鬼实在没劲,让他滚。”

小童松开枕头,楚行云起身就要滚,钱老爷皱着眉,脸一下拉得老长,厉声道:“怎么这么没礼貌!别人辛辛苦苦帮你上药,不知道该说什么吗!”

楚行云愣在那,好半天,吐出一句:“……谢……谢?”

孙老爷一听,大笑不止,钱老爷也是笑,小行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随后他又被领回书桌前,钱老爷抽出一书,扔在桌上,笑出满脸褶子:“好好念一念。”

小行云打开书,看着满纸蚂蚁,不知所措。

孙老爷上前,指着字,关切地问:“读过书吗?”

楚行云摇头。他看见孙老爷微微侧身,对钱老爷低声耳语:

“钱兄,这孩子……也忒粗野了,竟连书也不曾读过!”

钱老爷板着脸,又问他:“认得字吗?”

楚行云仍是摇头。

孙老爷叹了一声:“不读圣贤书,妄为人呀!真是个小可怜,唉,你别担心,以后叔叔们,慢慢教你。”

钱老爷打开桌上那本书,正色道:“过来!我念一句,你跟一句,好好记着今日所学!”

小行云赶紧点头,很认真地跟着念。

孙老爷在一旁笑到捂肚子,钱老爷也是笑。

楚行云十分不解:“我……我念错了吗?”

“不不不,小神童,你念得对极啦!真是太聪明了,叔叔那是吃惊的笑。”孙老爷抿着嘴,“我也来教教你,跟我念这三句——”

楚行云愣愣地鹦鹉学舌:“今夜一晤,心晃神荡,垂杨摇曳,凑迎扭耸。初极苦,后渐滑溜,盈盈露滴,半吞半吐。急挡三枪不住,忽有泉汩涌,进退无停,好不淋漓!”

钱、孙老爷拍桌狂笑,楚行云站在那,一头雾水,他觉得这书……写景写的有点奇怪,可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小行云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两位老爷像是终于笑够了,钱老爷道:“行了,你把这一本拿回去,我划线的句子,须得好好背诵,直到会默写为止!下次要抽查,你要是背不出来,就得挨戒尺了!”

楚行云抱着书,离开书房,未走几步,那小童便溜出来叫住他:“你回去……把手上的药膏洗了吧。”

楚行云奇怪道:“那不是治伤的药吗?”

小童迟疑了一会,终是道:“……确实是治伤的药,但那药涂上去一会便发挥完作用了,后续要再涂点别的配合使用,才更有疗效。老爷贵体,记不住这些琐碎,我便来和你说说,喏,你洗完,涂这个吧。”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支绿膏递给他。

“还有……那个书……你背归背,别往心里记。”

楚行云不太明白,但还是谢过了,他再走几步,又被母夜叉拖走,拖进后屋里,母夜叉闻到他手上的药味,奇怪地笑了一声,便把他涮羊肉似的摁进浴桶里,楚行云一直喊烫,不断挣扎,却不被理会,最后押进一小院里。

院里住着好多孩子,雪肤玉面,鲜妍可人,像搓雪的粉球,小行云被母夜叉拖进一小破屋里,其他孩子怯怯地躲在柱子后边,探头探脑,不知这新来的家伙,又犯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