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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点燃火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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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胜男不说话,影响不了江北橘,江北橘现在要的不是她开口,她要的是倾诉倾泻。她一肚子委屈愤恨,要先一股脑的倒给她,倒得干净了,才是对她的要求,才是要听她的回应。

江北橘说:“庆友走是好走的?庆友走是想跟姗姗分手!我说让姗姗就在家里呆着,我就认姗姗这么一个闺女,庆友怎么着,他说姗姗不走他走,二话不说抬着腿就走了。你说天底下有这么忤逆的吗,有这么不把妈放在眼里的吗?你们一个个大了,翅膀硬了,我谁也管不了是吧?”

江北橘说:“你爸,当年做买卖赔的一干二净,还倒欠着一屁股债,我说什么了,我嫌他啦?我还不是苦死苦活的给他填窟窿,给这个家里挣钱,供着你们念书,给家里盖了房子。你说没有我江北橘,他徐武旺现在是个什么情景?他早被那些讨债的逼着上吊了!”

“再说这庆友,他找个媳妇,我当妈的眼里什么没看着,他要那些妖精气怪的,那是能好好跟他过日子的?那是能把日子过好了过圆了的?姗姗这个闺女呀,脾气好,性子好,现在肚子里又怀上啦,你说,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跟人家说吹了散了?你真蹬了人家,你亏心不亏心?这辈子还能睡得着觉呀!”

“还有你呀你,你说说你都三十了,这个年纪还打着单,你自己就不觉得丢人?不觉得羞臊?你知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敢出门见人!我见个人我就怕呀,我怕人家问我:你家大闺女多大了,有对象了没呀?我一提你三十我这老脸就没地方放!我一提你没对象我就恨不能找个地缝往里头钻!你就没想过这个?你就从来没有羞臊过?”

徐胜男听得一颗心揪了起来。

她劝说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劝说自己千万别给江北橘说重话,劝说自己要忍耐啊忍耐。

劝着,把手机音量调小,放到了枕头边上。

声音变小的江北橘只剩下了密度极高的嗡嗡念念,听不见她说个什么。

徐胜男借着宿醉,昏昏沉沉的闭着眼,不到一分钟,立时又回了梦里。

江北橘不知道徐胜男睡着了,还在电话那头念叨,念叨了有半个小时,终于念叨的累了。

她安安生生的等着徐胜男的回应。等了一分钟又一分钟,没见徐胜男回个话。

她心里生着气,只能开口提要求:“你是个当大的,当闺女的,这么大的闺女,哪儿有不帮妈分担的?你一会给你爸打个电话,把我刚才说的那些,都跟你爸再说一遍。你就说:‘我妈这么多年,对得住你了。什么苦都吃在前边,什么乐都让你享着,你要真是这么对我妈,等你老了,我跟庆友谁也不管你。’”她把话说完,又安静着等了一分钟,又一分钟,还是没听见徐胜男回复。

她把声音拔高了:“你听见了没有?”

徐胜男还是不说话。

江北橘又喊了两嗓子,没得到回应,心里已经意识到了那边发生了什么。她挂断电话,挂完立时又拨了过去。

刚刚睡醒的徐胜男被电话铃声惊醒,拿手拍了一下脸,咳嗽了一声清了嗓子,打起精神接了电话,说:“妈,刚才我电话坏了。”

江北橘说:“坏的这么凑巧?你是把手机放在旁边了,压根没听你妈我说话是吧?”

这种手段和招数,徐庆友对她用过太多次。

她被这一儿一女伤透了心。她说:“徐胜男啊徐胜男,你三十了你,你这么大的闺女了,你怎么就还是这么不懂事?你这么对你妈我,我是你亲妈,我不能说你什么,我就算说了你什么,我也还是你亲妈,我照样得给你亲。可你要是这么对你同事对你领导,你看看人家谁还搭理你!”

徐胜男终于烦腻了,徐胜男说:“我不会这么对我同事领导的。”

她心里想着:我同事和领导又不是泼妇。真是遇倒第二个江北橘这样的,她二话不说,立刻跑着离她十万八千里远。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和一个江北橘发生什么纠缠,产生任何关系。

江北橘沉默了一下,说:“那你就是只对你妈这样呗?你就这么恨你妈?你妈是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对待我?”

江北橘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这哭腔让徐胜男又心疼又厌烦。心疼也不是纯粹的心疼,心疼也夹在着八九成的厌烦。

她就会这样,要不就哭着对你施展情感绑架,要不就大声叫骂着对你进行人格侮辱。

天知道这种感受让人多么煎熬痛苦。天知道自责自罪自负是怎样一种折磨。

一个当妈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孩子逼入这样一种境地?

江北橘没听到徐胜男的回应,果然开始了她的第二重手段,她把声音拔高,从哭腔的可怜,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威严:“你哑巴了?你说我怎么就生养了你这么个没用也没心肺的闺女!你看看人家的闺女,一天给她妈打好几个电话!你呢,你多少年都不给我打一个,我打给你,你还不愿意接。你这接了是什么态度?别说我这会还是有正事儿和你说,就算你妈我想和你闲聊,你也不能这么着吧?”

徐胜男胸脯子一起一伏的鼓着气。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和她妈交流,两个人都能吵起来。她不知道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是她的问题,还是江北橘的问题。

想到这个,又立时摇晃着脑袋:不是她不是她,她不能再怀疑自己,再怀疑自己,她得疯了。她咬着牙,吞着心里所有反感抵触,努力维持着一个客观友好的姿态和声音:“妈,你听我说,你不能老站在你自己的角度去想。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比如我爸。他可能真的想自己冷静冷静,所以他去了上海,找了工作。”徐胜男吞咽了口唾沫。她原本说:我爸可能是真的想和你离婚,你们可以先冷静冷静,离婚也不算大事儿。

她庆幸着自己这句话没说出来。她知道这句话一定会引爆江北橘的火药库。

可她真是觉得,两个人离婚是种很好的选择,甚至对她来说,是件很治愈的事儿。她从小,印象中最深刻的是事儿,就是江北橘和徐武旺两个人三天两头的打架闹离婚。

说是两人打架,实际上大多时候是江北橘的独角戏,谁也不知道江北橘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气性,一小点事儿引得她不如意了,她就能翻着陈芝麻烂谷子折磨你三天三夜,乃至更多天更多夜。

她从小因为她爹她妈的吵架伤透了心,透透的也够够的,从小就希望他们两个能离婚别过。

既然在一起不幸福,又何必还要相互捆绑着,互相当对方的地狱?

可他俩不结婚,这真是件让人遗憾又绝望的事儿.....

她内心对两人离婚的渴望,使得她对江北橘没有一丁点的同理心。

江北橘抬着嗓子说:“他冷静,他跑到上海冷静呀?我看他是着了魔了!他冷静不了,他只能越来越疯狂!”

徐胜男叹了口气,又说:“庆友不喜欢张姗姗,捆绑不成姻缘,你别逼着他们在一起了。真是结婚了,日子也过不好。”

江北橘说:“怎么过不好了?怎么过不好了?人家姗姗多好的闺女,嘴甜勤快会疼人,他还想找什么样的?他找个什么样的就过得好啦?找个你这样不正常的就能过好?”

一句话,徐胜男立时恼了,她开玩笑一点也没个分寸,不怕别人尴尬。还有她怎么就不正常了。她怎么就又不正常了。

从小到大,她被这句话魔怔了多少年。她已经自卑的要死了,她内心破碎又残缺又变态,还不是拜她所赐!

她伪装出来的所有好脾气所有有耐心都撑不住了,她压抑着的许多痛苦和委屈也在一瞬间爆炸开了。

她说:“你一打电话就说你这儿痛苦那儿痛苦,可是谁不苦呀,人到三十,连狗都不如,谁活着容易?你说我刚睡醒享福是吧?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几天睡得?我凌晨六点才睡,我就睡了两个小时就被你叫起来!我为什么睡两个小时?我失业了,我工作没了,你别问我为什么没的,被公司开的,我不想再说让我那么痛苦的事儿了。我现在没有工作,就是个无业游民,我赌不知道我是谁,我该姓什么了,我不难过吗?”

徐胜男的话有真有假,她确实焦虑压抑,可那些焦虑压抑并不是只因为工作而起。或那些焦虑和压力是她生而为人的根本,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么想着,她这样道德绑架她,也是理所应当,应该应分。受了这么多年道德绑架,谁还没学会一个样。

她说:“我的牙齿坏了,我在医院治疗了好几个月了,没治好,越来越坏了,我觉得我一下子老了十岁,我跟你说了吗?我还不是自己忍着?”

她说:“谁活着容易?并不是只是你自己不容易好吗?可别人不容易都能自己扛着,你不容易为什么就非得拽下去那么多人跟你陪葬呢!”

江北橘被她说的愣了,她哑口无言的张着嘴张了半天,带着气性:“行,你不容易!你不容易还不是你自找的吗?你被公司开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你那工作你得好好给人家干着,你不能偷奸耍滑,我让你早点去公司给人家打扫着卫生,你听我的了吗?”

徐胜男扯着嗓子打断她:“我再跟你说一回,我们公司有专业的保洁!”

江北橘也急了:“就光打扫卫生这一项杂活?你就是那木头脑子?你就是那三岁孩子?你就不兴给人家领导端着茶泡着水?你就不能供着人家哄着人家买着东西给人家送着?”

徐胜男又一次对她的妈死心了。

江北橘却还在叨叨不绝:“还有你那牙,你跟我说了吗?你跑哪儿治去了呀!你跟我说了,我能不领着你看去?你自己没本事没出息让黑医院坑了骗了,你这会还有脸给我吵了?”

徐胜男欲哭无泪,她张嘴,嗓子哑巴着:“我告诉你,那是个公立的三甲医院。我已经实名也不想说了,我一句话也不想说了。你有了什么事儿都是老天不公,天底下所有人的错,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可我有什么事儿就都是我咎由自取,我认了行不行?”

她换了口气:“可我求你了,你最近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最近真的管不了你,我接不了你电话,再接你电话我就会疯了......”

江北橘又开始了她的老一套:“你怎么就这么把你妈当个仇人一样看呀!”

徐胜男失声尖叫:“我告诉你,我已经疯了!你真的特别有本事,你能把所有人逼疯!她在肚子憋屈了好长时间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有了好处就都是你的,比如后来你开缝纫班,你说是你挣回来的钱,我爸就没干活没参与吗?每次开车送货卸货是谁?每次修机器是谁?你们结算工钱的时候,不也是拿着两个计算器一起算吗?你把我爸的付出扔到哪了,狗肚子里吗?”

她口不择言,口齿伶俐:“还有那经济诈骗,做生意什么时候不是你拿的主意?什么时候不是你拍板定的乾坤?怎么这会子又把自己撇清出去,说一切都是我爸又蠢又笨咎由自取吗?”

江北橘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这里边有多少事儿,是你能弄得清楚的?”

徐胜男咬着牙说:“我不需要弄清楚,我告诉你,我求你,以后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就这通电话,你就当是最后遗言就好。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闺女吧!我真的要疯了!我发誓,再接你电话我一定会疯的!”

她喊叫着说完这句话,迅速挂断电话,又迅速把她妈的手机号拖进了黑名单。

她受够了。她的生活已经混乱成一片泥沼,她随时都可能会陷入这片泥沼里,尸骨不存。她真是受不了江北橘了。

一分钟也受不了,一秒钟也受不了。

她千疮百孔着,她时时日日想着要死,她不能再承受江北橘的折磨了。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又感受到了身子的飘荡。

仿佛又躺在了一片黑色的海水上面。她不挣扎不反抗,任由那海水悠悠的载着她进入一片深邃的悠远里。

她在那片悠远里念着她爷,说:爷,带我走吧。

想着她爷,脑子里又走马灯一样想起她奶奶,想起了时长远,想起了许多曾经亲密的人,又想起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人。

想着,她觉得再这样胡思乱想,估计马上就会崩溃,马上就会疯掉。

可她不挣扎也不抗拒,她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一页页一幕幕跑马灯一样播放着。

也不知道想到了哪儿,想到了什么,想着,便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