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吃饭的人不多也不少，总共凑了四桌。江北橘在后厨跟人讨价还价，谈成了五百一桌。
这个价格，按着正常吃一回饭都不算太多，按着结婚更是寒酸的可怜。
上了菜，果然硬菜不多。可大家谁也挑不着理儿，反而一个个的夸奖着江北橘，夸着江北橘有孝心，又夸着江北橘好福气，找了个懂事儿孝敬的好媳妇。
徐庆友还是沉着一张脸，给人敬酒也没个漂亮话说。可人家现在是什么时候，这婚结的是为了什么，众人不知道徐庆友心里满意，只当他也是惦记着他姥爷，说他是个有孝心的。
徐庆友的几个舅脸色缓和了，也跟江北橘掏着心窝子，说江北橘苦了，可他们也不容易，都是自己的爹，谁舍得自己的爹死呀。
江北橘心说他们都是一毛不拔的主，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用，却也不当面拆穿。硬撑着给着笑脸。只说今个儿是小子办事儿呢，大好的日子不能办砸了。
吃喝到最后，张姗姗的几个舅都喝多了。哭着喊爹呀爹呀。
江北橘往外送着客人，都送得走了，去给老板结账，一边结账一边憋着火气，只说你爹在饭店里？你爹在医院，你有那喊爹的功夫去医院伺候你爹去呀！
这么想着，也懒得跟他们辩理。徐武旺和他们兄弟几个喝了场酒，也喝得满脸通红，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让他们开车的骑电车的都把车住在这儿吧，让庆友挨个把他们都拉回去。
徐庆友果然把这些舅呀舅妈呀表兄弟姐妹们的拉了几趟，又回来接张姗姗和江北橘徐武旺。
江北橘不回家，江北橘说：“我哪儿还能回家呀，我还得去医院看我爹去。胜男守着，怎么能让人放心的下呀！”
立时就风风火火的往外走。
徐武旺喊她：“你怎么去呀？”
江北橘说：“我坐公交车去呀。”
徐武旺说：“坐什么公交车，让庆友送你去。”
江北橘说：“送我？我那么娇贵？我像是那几个小子们呀？这门口就有公交车，还送什么送！”
一溜烟就跑到了外头。
徐武旺叹了口气，只说江北橘又犯了病了。又开始阴阳怪气的发脾气了。合着他是嫌他不该让庆友送他那几个舅？
结婚的事儿，你当主家的，你不伺候好客人算怎么回事。心里头憋着火气，也不好跟徐庆友说，怕毁了他们新人的喜气。只说：“回家吧。”
三人一行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徐庆友冷笑。
徐武旺说：“你笑什么？”
徐庆友说：“我笑今天这顿饭呢！”
徐武旺说：“饭怎么了？”
徐庆友皱着眉头，心里压着火气：“我笑这顿饭让人吃的一干二净，连个打包的余地都没剩下！”
他是气这顿饭不体面，气他的婚礼这样敷衍。敷衍的不光是他的婚礼，甚至是他的人生。
徐武旺说：“这不以后还补办呀！”
张姗姗说：“咱们讲究这个干什么呀，什么都不剩下，这说明咱们节约，节约是好事儿呀！”
徐庆友没说话。他心说，他指的哪儿是这顿饭了，他是借着这顿饭想到了他自己。
他的婚礼甚至他的人生就跟这顿饭一样，一点也不体面，又敷衍又勉强，不值得被祝福，不会幸福。
徐武旺不说话了。
张姗姗还是叽叽喳喳：“老公，你不用这样想，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真的。”
按理来说，男方总是希望花钱越少越好，张姗姗甚至在很多帖子里都看过，要结婚的一对男女因为彩礼因为酒席翻脸。女的就希望多花点，男的就希望少花点。可她不是这样的，她老公也不是这样的，她不要她老公的彩礼，不要她老公多花钱，可她老公是想给她一个体面的婚礼的。甚至为了婚礼的不那么体面不开心。
她是满足的。她在贴吧里经常看到一些甜蜜的爱情故事，她想着，她和庆友的故事也可以写进贴吧里，一定会被许多人祝福，一定会被加精成为高赞。他们的爱情这样曲折，可总算获得了这样好的一个结果。
她陶醉在了自己美好的幻想里。而徐庆友，沉溺在自己悲伤的，对将来充满恐惧的幻想里。
***
江北橘到了医院，可她爹还是在不断的说胡话。
她爹说：“今天蒸大米饭呀？”
徐胜男说：“你想吃就蒸。”
她姥爷说：“熬菜吧，熬菜了蒸大米饭。”
徐胜男说：“行，那就先熬菜再蒸大米饭。”
江北橘心里愁苦着，她说：“老天爷呀，怎么就这样了。”
徐胜男说：“姥爷都好几天没吃过饭了，就靠这些营养活着，他肯定是想吃饭了。”
江北橘不答话，又在微信上找王师傅，对王师傅说着自己现在的情形，说完等了好半天，还是不见王师傅回复。
江北橘心里犯了嘀咕，把手机递给徐胜男，说：“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删了我啦？”
徐胜男看了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一时间血往脑门上冲，知道这个人就是骗了她妈好几万块钱的人，知道这个人就是那个吸了她血的人。她强忍着晕眩，立时就用自己手机百度这个人的信息，百度出来的结果实在是出人意料。
有人说：“这个姓王的跟我做生意，欠了我三十多万，法院判他还钱，有判决书，可是找不到他人在哪儿，有人见过他吗？”
有人说：“这个骗子，骗了我奶奶八千块钱。”
还有人说：“我猜我遇到的也是这个骗子，看着形容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他跟我说他姓李，长得不高，眼睛小，跟老鼠一样，是不是？”
徐胜男立时把手机递给江北橘让江北橘看。江北橘越看心越凉，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说：“不能是这个人，人家是真的有本事的......”
徐胜男恼了：“他有什么本事？他让你发达了？让你富贵了？姥爷病着，我工作都没了，他这叫有本事？”
江北橘立时就被唬住了：“你什么时候没工作啦？你怎么不给人干了？”
徐胜男不想给她解释，她说：“公司裁员行不行？公司不要我了行不行？我还能怎么着啊我！”
江北橘说：“让你好好给人家干，你就是不听我的！”
徐胜男说：“我没好好干？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好好干？你没见新闻上铺天盖地的说互联网寒冬吗？行业不景气，你什么都能怨我！所以我什么也不给你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没钱，穷的要死，靠十几块钱过几十天都没跟你说过。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江北橘说：“你怨我？我不让你吃饭？你什么时候的事儿没钱吃饭了，老天爷呀，你这是要吃了我呀？”
徐胜男说：“我吃你干什么！我现在只剩下吃糠咽菜了！”说完，立时哭着跑出了病房。
她能想象到江北橘现在的难过，被那个姓王的骗的难过，被自己亲闺女指责伤害的难过。
可是她活该。
她心疼着她，又恨着她。她为自己的心疼恼怒。越是心疼，就越难摆脱江北橘的掌控，就越证明自己的软弱和失败。她讨厌这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