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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3 恨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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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锦猛地张开嘴,欲呼却无声,本想纵声嚎啕却压抑得低声忍泣,她娇小的身躯一抽一抽,浑身抖如筛糠一般地哽咽。湘绮更是紧紧拥她入怀,不知多久,那两行泪难以自控般倏然而下,在面颊上挂出两道沟,泪水涓涓。再不肯松手,姐妹二人只管紧紧地拥搂,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稀里哗啦地洒落,那开闸的泪再也止不住。

哭过一阵子,湘绮强忍了泪侧头。窗外鸟鸣清幽,乌鹊南飞,在庭院中一株菩提树上盘旋来回。

云锦重见亲人悲声大纵,仿佛那泪水可以洗刷三个多月来的屈辱。几日来的风云变换,让她饱受煎熬。

雪狸在床头伺候云锦用了半碗雪梨羹,也强胜她不吃不喝。

湘绮拍哄着云锦宽慰,就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且忍忍,莫让人发现我们姐妹的秘密,待不过三月半年,姐姐定还你个说法。”云锦强止住泪,低声抽噎点头应承。

二人并肩坐在床栏边,依偎在一处,即便是无语对视,都是一中久违的甜蜜。

湘绮的手情不自禁去握脖颈上吊的那枚玉环,恨不得捏碎成齑粉,化入骨缝,手中握的那玉环仿佛无比炙热,似一颗悸动的心,滴淌了谭氏满门的忠烈碧血。

雪狸触景生情呜呜地呜咽道:“可是好了,若老夫人、夫人、少夫人地下有知,该多欣喜……寿奴小爷也不知人在何处呢?”

悲声再起,散做飘蓬的谭氏子弟不知何时能聚首?

湘绮眸光里闪出冷冷寒光,如夜空划过的流星,她冰寒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以血还血,我不会放过他们,此事总有水落石出一日,这笔账,迟早清算。”她声音极轻,却掷地有声。

胸口发窒如压千钧,恨意难平。

出到门外,雪狸偷声问湘绮:“小姐,是在哪里寻到咱们家四小姐的?抄家后,听说四小姐被卖去了江南做……”

“雪狸!”湘绮绷起面颊,神色肃穆制止:“不该你问的,便不要多嘴。四小姐在去江南的船上投河寻思,被渔夫夫妇救起活命,我寻访了许久才找到她。”

“又是卓二公子替小姐寻回的四小姐吗?”雪狸忍不住开口,见湘绮责备的目光就咽回话语,悻悻道:“人家也是替小姐高兴呢。四小姐活脱脱个大美,人,就那么毁了,多令人心酸。如今可是好了,老天开眼呢。”

看雪狸欢喜的样子毫不掩饰,湘绮替她整理发髻上的花瓣叮嘱:“毕竟是逃奴,同我们一样,若被捉回去就要施以极刑。你嘴巴要紧,只说是……”

“秦楚楚,是青州的同乡。”雪狸机敏地应道。

深夜,烛影摇曳柔光,湘绮用篦子轻轻整理妹妹云锦的长发,为她盘个羞花髻,不无羡慕道:“昔日在府里,妹妹的发就比姐姐生得要密,乌云飞瀑一般的光亮,只我的发稀疏,似个男儿。”

云锦贴在她怀里,如一只温暖的小猫,静静地说:“抄家后,日日如在地狱,如今总是托姐姐的福重生了一场。只求日后这么平平淡淡的日子,不羡慕什么王侯将相,古寺青灯就羡煞人了。”

湘绮手中把弄她一绺头发,安然地哄慰:“不急,你便在古寺休养些时日。这里是古寺的后院禅房,人迹罕至,住持曾是云鹄书院的博学鸿儒,看破红尘出家在此,人是极好的,妹妹藏身于此,很是稳妥。”

云锦只点点头,垂头不语。

“姐姐心中有恨,同你一样,一定要为家门雪耻,替爹爹申冤,还个天理昭彰给谭家。”

安静的云锦挪动身躯,撑身坐起,一本正经道:“姐姐,不要!我们远走它乡图个清静不好吗?箪食瓢饮也甘之如饴。复仇,家门雪耻,同你我什么干系?”

“云锦!”湘绮责怪道,她把着云锦的肩头,看她含泪带忿的面颊,正要责怪,又咽下口气说:“你不必管复仇的事,姐姐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就在这里,你等着,等姐姐为家门复仇那日,让你重新去做谭府四小姐。”

云锦只是不语。

湘绮忽然记起云锦那哀婉的眼神垂泪的面颊,似曾相识。低声问她:“你还在生爹爹的气?为了中秋夜那记巴掌?”

她记起了,谭府抄家前,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中秋夜一家人团聚,在后园水榭赏月团聚,第二日爹爹和两位兄长要起身返回边关,一家人本是聚少离多。

席间爹爹和娘亲提到了朝局动荡,提到了军中有人克扣军粮,顺藤摸瓜竟然是朝中大官。湘绮不过听个大概,父亲和兄长谈得隐讳,却又是借了酒力不吐不快。她记得母亲蹙眉关切地劝:“老爷爱惜身子是要紧的,若无碍战局,何苦去得罪那些人。历朝历代,腐鼠是少不了的。”

大哥却朗然道:“母亲此言差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发现弊端,如何不查?”

湘绮钦佩父兄的高洁,知道爹爹眼里揉不得沙子,还赞同道:“大哥说得有理。只是主业是挥军荡平胡虏,凯旋归来。至于腐鼠,自然是要慢慢清扫的。”那时她只是想,事有轻重缓急,沙场征战胜者为王,至于腐鼠自然是要清理的,但不急在一时。

父亲笑吟吟地夹菜给她,赞许地目光看她说:“只可惜湘儿不是个男儿,否则爹爹带你去沙场征战建功立业。”

“若湘儿是个男子,一定效法飞将军李广,不教胡马渡阴山。”她自信道。

一阵说笑,云锦是个不甘寂寞的,凑来给爹爹斟酒时,听到众人谈笑正欢,就接话道:“爹爹何苦去得罪那些人?若真是皇亲国戚,盘根错节的,哪里是那么容易撼动。若不留心,反被那些人忌恨了去,人家在暗,我们在明,牵累的爹爹的前程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想爹爹手中的酒盏顿然扔去身后,挥手迅雷般令人措手不及打了云锦一记耳光,云锦跌跌撞撞倒地,幸好她眼疾手快抱住云锦。钗环坠地,面颊顿时红,肿一片,映上赫然的巴掌印。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慌了神,本是同儿孙们谈笑的祖母都惊了。

爹爹喝令云锦跪下,不许她夺路逃遁,训斥道:“朗朗乾坤,离地三尺有神灵。我谭家的子孙,各个正直无畏,绝不屈于权贵贪生怕死。爹爹昔日教你们读的书,背的文都喂去狗肚子里了吗?”

祖母心疼地低声责怪:“云锦说错什么了吗?她不过是替父担忧,替家门担忧,怕你们父子矫枉过正,水至清则无鱼,也没有大错。”

云锦已哭如泪人,回房就大病一场。

及至爹爹离京那日,云锦托病不出,没有去送行。谁想这一别成为永诀,父女再无机会见面,当初云锦一句无意的话,却一语成谶。冷清清的夹道,女眷们关押在一处望月饮风悲泣时,母亲还念叨起这段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