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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 人情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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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绮行至垂花门,白墙上一行江南园林的移步换景窗,收拢的只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湘绮停住了步伐,只见那钱婆子毫不迟疑地向左边拐去。她心里诧异,如何钱婆子拐去左边?左边是爹娘生前的宅院,谭府正房正宅,右手边才应是四叔一家的宅院。因二叔是爹爹的堂弟,三叔一家放了外任逢年过节才偶尔回京,只四叔同爹爹异母同父,又自幼丧母,年少时就随在爹爹身边,因体弱多病没有习武,谋了个闲差半是赋闲在家。怕是因爹爹经年在边关镇守,四叔自幼体弱娇养,长成后却是胸无大志。爹爹在世时,对这个弟弟即使关爱,又是不乏严厉,几次湘绮都见到四叔躬身立在父亲桌案前恭承庭训,当着侄儿们被训斥得面红耳赤的好没个脸面。难不成是……

徐妈似乎看出了湘绮心中的疑窦,敦促一句:“小姐,快些这边走。四老爷回府,就搬去东边庭院去住了,小姐公子们都搬了过去,西园的小院子是留给下人们落脚的。”

“喔!”湘绮应一声,快步随了几步,心中却格外不是滋味。只是自己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小弟寿奴,但这念头一生,她又不觉暗骂自己的私心小器了。她原本想,府门修复,寻回小弟寿奴这谭府长房唯一的根苗顶住谭府的屋脊呢。但又一想,父亲过世,诸位叔父也同父亲一样,这东院闲置着也是闲置,谭府迟早需要个回来顶住门庭的。门庭光复已经是不易,如何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呢?她强打起笑容,做出一副倦鸟归巢的欣喜,随了钱婆子后面向前庭而去。钱婆子拖长声音懒懒道:“姑娘好福气呢。府里夫人小姐们落难时,姑娘躲在个道观里倒也落得个世外清闲。如今怕是吃不得素,终究要回来过锦衣玉食的小姐主子的日子。”

这论常理,奴才若没个人撑腰狗仗人势,通常不敢如此放肆出来乱咬人。那这钱婆子是仗了谁的势呢?翠姨娘不过是个小妾,如今就是被扶正,也多少要谨言慎行,如何纵得手下奴才如此放肆呢?若同个奴才计较,反是掉了她的身份,湘绮含着温和的笑来到前堂,绕过影壁,眼前一串串红灯映得天宇都似晚霞满天,灯火辉煌中赫然遒劲的荣曦堂三字的匾额高悬。

湘绮心头嘎然一沉,笑意顿敛,她立在庭院里望着那御笔亲题的匾额,双腿一屈肃然下拜,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打湿了衣衫,进门来才止住的泪水又决堤了。祖母、母亲、婶婶、嫂嫂、姨娘,五位亲人悬梁自尽明志于此地,如今灯火阑珊中,可有她们眷恋不去的魂魄?啜泣声忍不住渐渐的高起,她这一哭,反惹得徐妈和同喜等东府昔日的家奴相继的悲声四起,呜咽在北风中。

“小姐,小姐不要哭了,夫人和太夫人在天之灵若是有知,要为小姐今天回府高兴呢。”雪狸揉泪劝着,同湘绮抱去一处。

“何人在外面鬼哭狼嚎的喧哗?夫人让问呢,好端端的平白添这些丧气,今日可是夫人的寿辰。”堂内冲出来一个小丫鬟,翠绿的衫子,墨绿的坎儿,腰间束一条花蕊黄色的巾带。

旁边有婆子凑过去说了几句,那丫鬟才忍住气进去通禀,不多时出来吩咐:“是先时大房里的姑娘吧?进来吧,老爷和奶奶在堂上呢。”

湘绮进到荣曦堂,每一步都分外沉重,如悬铅块一般。她记起昔日被官差们拖出荣曦堂,她仰望房梁上高悬的一具具亲人的尸体,失声痛哭着,死死扒住门框不肯松手。是官差们一根根的掰开她的手指,几乎将她手指掰断,才将双眼啼血的她从这荣曦堂拖走。

“侄女儿湘绮给四叔父请安,叔父万福。”湘绮跪地叩首,看到四叔即亲切又伤感。事诸父如事父,如今爹爹过世,四叔执掌家门。虽然不是生父,但毕竟是血亲的至亲亲人,她终于是回家了。

自大理寺奉旨严办了高矛先和胡大化栽赃陷害忠良之事,谭府冤案得以昭雪,原产发回,谭府落难的家眷感激涕零。湘绮的四叔父谭凤武在谭府遭难时带了儿子被发配岭南,如今谭府平冤昭雪,他们昼夜兼程赶回京城,领了兵部侍郎的闲职重回故宅。湘绮的四叔父谭凤武端坐堂上,他自幼体弱多病,弃武从文,一直在兵部做个闲散的文吏。如今他得已平冤归朝,重回兵部,皇上感念其兄的冤情,将他擢升了两级,补了俸禄,倒也欢喜。一家里四个儿子,皆是老实本份的,因发配路上吃尽苦楚,一子丧命途中,其余三子明微、明洁、明涵皆是随父返京,兄妹相见,反惹起湘绮无限愁怀,想到自己的两位兄长年少英才殒命沙场,父亲尸骨无存,那份愁怀格外难遣,忍不住落下泪来。

“呦,哭什么呀?这不是接了姑娘回来了吗?”堂上坐的女人侧个身子尖酸刻薄地说,湘绮望一眼,竟然是叔父昔日的小妾吴氏翠儿,是叔父当年的贴身大丫鬟。当年四叔同这位丫鬟翠儿私下苟且,珠胎暗结,丑事败露后,被父亲好一顿斥责,还是许了四叔纳翠儿为妾。谁想这女人如今堂皇的坐在正堂上,俨然是被扶正了。四叔咳嗽一声,威严的吩咐:“去拜见你婶母。”

湘绮虽然心里并不情愿,但也不便废了礼数,她过去拜了三拜,起身时忽然记起了死去的婶母,不禁珠泪涟涟的。

“看咱们姑娘哭的,好端端的,这是不情愿拜见我这个婶母呀。一见面先哭丧了!”吴氏侧身扭头动怒道。

湘绮沙哑的声音,低声道:“婶母恕罪。实是想起了吊死堂上仙去的四婶母,不由落泪。”

猛然几声咳嗽,四叔揉揉额头,身后传来低低的唏嘘啜泣声。四叔猛一回头瞪眼,哀声止住。吴氏更是气得怒不可遏。

居中正坐的四叔如今神色严肃,人消瘦了很多,却是满面红光。只是那微秃的头顶和鬓角已经亮光光的,那稀疏的发在头顶偏后出挽个结,cha一根象牙簪子,一双眼儿皮肉惺忪下垂,仿佛看人都是有气无力的。

“父亲,想是湘绮妹妹离家多日,久别重逢才有此哀思的。”旁边cha话的是五哥明微,因府里男儿都是按了家族大排行,明微是四叔府里的嫡长子。可惜婶母随了祖母自尽在这堂上,如今五哥也是无母之人了,难怪他眼睛湿红。湘绮的眼泪更是落个不停,极力克制,却无法止住。

吴氏身边立着的三位小姐,长女绿绮是先四婶婶所出,在默认拭泪。她年长湘绮一岁,温顺腼腆的性格,寡言少语的,同湘绮见过了礼。五女佳慧和小女采儿,是吴氏所出,都面无表情地望着湘绮。

湘绮本以为生离死别后的重逢,叔侄会相对痛哭一场,不想四叔冷淡的几句话,似乎忘记了所有。她哽咽道:“原本回家是满心欢喜的。适才一见这荣曦堂三字,就想到祖母母亲婶婶自尽殉节挂死在这堂上,心里凄然,忍不住落泪。”

一句话谭凤武也黯然泪下,低头用衣襟拭泪。众人哑然,恰此事一阵邪风吹来,阴森森的打灭了两只蜡烛。“哎呀”一声,三堂妹佳慧一声惨叫失声,吓得丫鬟婆子们抱做一团。

忽悠悠那帘幕在风中飘动,众人神色骇然。

“慌得什么?还不快把蜡烛燃上。”吴氏夫人吩咐着。

“家门遭难,昔日树倒猢狲散,如今苦尽甘来,过去的事就忘了吧。你婶母会安置你的住处。只是回家后不比你在山野寺庙里的疯野日子,在谭家就要守家里的规矩,。”四叔随口道。

说到此处又问:“我托人去打探你们姐妹的下落,听说你是被卓侯府买去做官奴,你妹子锦儿被卖去了ji院。可我去侯府打探,说你半载前就随大公子南下云鹄书院半途坠水身亡;说是锦儿那丫头失了身子,染了花柳病半载前丧命乱葬了。”

湘绮听他的话里带话,似对她这些时的下落心存疑窦,还不及解释,一旁的雪狸就灵巧地替她cha话答道:“是定远侯爷念在同咱们大帅爷的故交上救了咱们家大小姐出火坑,去侯府里陪伴老太君,平日里绣花烹茶的倒也安稳;此后,侯府的大公子从云鹄书院回京,就是当今圣上面前的卓大学士,他因要寻个通文墨的人在书房伺候,老太君夸咱们大小姐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就安置咱们小姐去卓大学士书房整理修补古籍,日日同书籍打交道。谁想到去云鹄南下途中遇到风浪翻了船,小姐顺河而下,恰被一道姑搭救收留在道观里。”

“你们小姐被救了,你这一身上了脸的打扮又是怎么回事?”钱婆子在一旁忍不住插口,如捉到了主仆二人什么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