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自嘲一笑，倒是有几分心悦诚服，“奴婢斗胆问一句，奴婢自认所言可谓是天衣无缝，于情于理皆无不妥之处。娘娘又是从哪里看出破绽来的？”
方才如玥所说，从前延陵澈的十位先皇后，皆是死于慕太后的妒忌暗害之下。然而纪芷湮从如锦处得到的消息却是，延陵澈初初登基那两年，慕太后于他的殷勤相待却是极冷淡。试问彼时一个尚未对延陵澈动心的慕太后，又怎会对那些位先皇后心生妒忌，进而出手暗害呢？这很明显与如玥方才所言大相径庭，矛盾颇多，仔细一想，自然就会觉得不妥。然而这其中种种内情，纪芷湮自是不会对着如玥言明的。
她转眸一笑，立时有了主意，缓缓道：“要看出你言语中的破绽又有何难？你为人极伶俐，很是懂得避重就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今日坐在这儿的人若换了旁人，兴许也就被你糊弄过去了。偏偏你遇上的人是本宫，本宫听你方才所言，觉得你言语间对前九位皇后之死描述得不甚详细，可却于本宫之前的那位王皇后被害之事知之甚详。这岂不是令人很费解么？从你话语间的漏洞，本宫便可猜出，想必除了这第十位皇后是死于慕太后之手，其余九位先皇后的死，却是另有别情吧？”
如玥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望着纪芷湮的目光已与初时大不相同，隐隐含了一丝敬畏，再细看，似乎还有一丝戒备之色，“皇后娘娘果然聪慧过人，一点蛛丝马迹竟也能被您看出破绽来。奴婢心悦诚服，再无二话。”
纪芷湮斜斜看她一眼，一个一个棋子地收起，重新摆阵下过，似笑非笑道：“如玥，你便这点本事了？皇上可还在后头候着呢，若你乖巧懂事的话，本宫一会儿面见皇上时，自当为你美言几句。当然，若是你不争气，那便什么也不必说了。”
先打压你一头，而后再扔来一个小糖果诱惑你，雪师兄昔日曾教过她，这般便是最好的御下之术，端的是狡黠。
如玥灰败的脸色立时有了红晕，咬了咬下唇，豁出去道：“娘娘所言当真，不哄奴婢么？”
纪芷湮吭哧一声笑了，又摆了一盘棋，神情专注，彷佛此刻她的眼中除了眼前的棋局，再无旁骛，“本宫是何等身份的人，岂会和你玩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本宫绝无半分勉强。门就在那儿，你自个儿出去便是。”
如玥哪里又肯真的出去，思量片刻，却是长叹了一声气，缓缓道：“娘娘，奴婢不敢说。奴婢只怕说了，娘娘未必肯信；便是娘娘肯相信奴婢，只怕私下里又免不了一场伤心。奴婢，奴婢此刻已视娘娘为主子，委实不忍见娘娘伤情。”
说罢，还拿着帕子去按了按眼角，彷佛真是十分忠心为主着想的模样。然而想做戏，却不肯做全，偏生又悄悄拿眼来打量着纪芷湮的神色，十足的贼眉鼠眼样。
自然，她这一见之下，必然是要失望的。
纪芷湮眉色安然，端坐下棋，俨然是八风不动的淡定自若，心中暗自腹诽道：如玥这丫头委实诡计多端，巧舌如簧，不过是要她交待一点子东西，却总能东扯西扯地说出许多谎话来。偏生她的谎话还说得那样动听，教人半分挑不出她的不是，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想归想，却并不因此而冷淡了如玥，反而笑意温和道：“不错。你为本宫设想周全，宁可舍弃了一己私心，也要教本宫开怀，可见是个极懂事的。既如此，本宫也不必听了，你且下去罢。”
如玥怔住，哪里料到她竟会是这样的说辞，立时目瞪口呆道：“这这这，娘娘，我……”
她一时失态，竟又自称起“我”来，好在纪芷湮心情极好，并不与她计较，只是沉声问了一句：“唔，你还有什么事么？”
如玥不由语塞，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无处言。顿了顿，她才重新笑道：“娘娘果真是高明，奴婢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盘棋，纪芷湮下得极不用心，已是几次推翻了重来，奈何因不够专注，总是下得一塌糊涂。她心知，若今日无法从如玥口中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只怕是无法沉下心来下棋的了。她索性弃了手中棋子，转身正襟端坐，睇向一侧的如玥道：“如玥，本宫耐心有限，你若再这般故弄玄虚，就莫怪本宫赶你出去了。至于你所求之事，也休要再提！”
如玥面色一凛，心知她的耐心已快被自己耗尽，再不敢拖延推搪，想了想，才郑重道：“是皇上。”
“什么？”纪芷湮彷佛是有些没回过神来。
如玥又重复了一遍：“奴婢是说，当年杀了前九位先皇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上。”
纪芷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立时沉下脸来，冷声呵斥道：“胡言乱语！如玥，你若是对当年之事不知情，如实告知，本宫尚可宽宥你。只是你这般信口雌黄地污蔑皇上，本宫却断断容不得！来人！”
见她面罩寒霜，双目凌厉，便知此番动怒不是小事。
如玥扑通一声跪下，眼泪不觉唰唰滑落脸颊，膝行上前去握住她的一幅裙摆，凄声道：“奴婢便知，将一切和盘托出会是这样的结局。皇后娘娘爱慕皇上至深，自然不肯相信奴婢方才所言。只是娘娘且想想，奴婢心中……心中亦思慕着皇上，又有何理由去污蔑皇上的清名呢？孰是孰非，娘娘何不听完奴婢的话再下结论？”
纪芷湮嫌恶地踢开了她的手，神情冷肃，“你还有什么话，便一齐说出来罢。否则一会儿待本宫将人喊进来，只怕你便没有这样开口的机会了。”
见她如此反应，如玥的心已冷了半截，斟酌着才道：“奴婢心知，此番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娘娘心中甚是维护皇上，自然不肯信奴婢的话的。然而此番所言，奴婢可对天发誓，绝没有半字的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