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陵熙垂下目光，掩去了这一刹眸底一闪而过的冷意，慢声道：“真是个傻女子。你也知道那是从前呢。你扪心自问，从前的六哥和如今的六哥可还是同一个人？你和他的感情，还能和从前一样么？汪寿自是不会背叛六哥的，但会不会忠于你，却又是另一码事了。”
纪芷湮咬定道：“无论如何，我都相信六哥不会害我，而他的人自然也不会害我。阿熙，你是六哥身边最亲的兄弟，别人若怀疑他便也罢了，怎地你也做此怀疑？你这般，委实教人心寒。”
延陵熙心中一痛，勾唇笑得嘲讽，“是啊，我何苦来哉？没的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还寒了自个儿的心。总之今夜我已来过，该说的话我也说了，信不信在你。夜色已深，你早点歇息罢，我走了。”
“阿熙。”她从身后喊住了他，迟疑了一下，仍旧恳切道，“无论如何，多谢你。我知道，你是真心为了我好，才来和我说这些的。”
延陵熙的身形略站了站，微微侧首，依稀可见得一丝怅然。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多说，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留在原地的纪芷湮，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纵然她没有说什么，然而从今夜起，她心里对汪寿的信任恐怕要重新掂量了。至少，延陵熙有一句话说对了，你也知道那是从前呢。
无论她情愿与否，都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而如今既然汪寿不可用，那么她便只能指望纪家埋藏在宫中的线人了。
女子侧首望向窗外，但见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流霜似雪，天地间好一片静谧无声的安宁。然而在这样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后宫之中，又何尝有过真正的宁静？你不欲与人争斗，别人却未必肯放过你去。
她心里低喃着那一个线人的名字，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谁也不会想到，纪家能将线人埋得这样深，这样隐秘。
第二日一大早，纪芷湮便起驾去了玉华殿，赶在慕太后起身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侍奉汤药殷勤至极，再不见昨日的黯然苍白。
慕太后一口口喝着汤药，低头拨弄着手腕的一串珊瑚红玉手钏，望之成色极好，难得的是颗颗珠子一般大小，晶莹剔透，映着她的手腕如凝脂般白皙滑腻。她转了一会儿便懒了，徐徐微笑道：“皇后今儿瞧着彷佛格外高兴的模样。”
纪芷湮微笑，四两拨千斤道：“眼见太后娘娘的身子一日好似一日，本宫心中自然高兴。”
慕太后皮笑肉不笑，“皇后可真是孝顺，哀家心中甚慰。”
喝完了汤药，便有如锦奉了一小碟子蜜饯上来，捻了一枚递到慕太后嘴边，侍奉得极为殷勤。慕太后顺势咬了含在口中轻轻咀嚼着咽了，不过吃了三两颗便摆手，如锦便将蜜饯拿了下去。
纪芷湮不动声色打量了离去的如锦一眼，目光复投落在半蹲身子为慕太后捶打腿脚的如玥身上，笑道：“太后好福气，身边竟有这样贴心解意的两个侍女。人长得清秀可人不说，说话行事又是一等一的稳妥，且对太后又是十二万分的忠心，果真是让人羡慕。”
慕太后打量了她一眼，彷佛是有些意外她这么说，随即得意地笑了笑，“那是自然。她们二人乃是从小便跟在哀家身畔服侍的家生丫鬟，样貌品格俱是出挑的，自非寻常的庸脂俗粉可比。”
纪芷湮微微笑着，竟不同往日那般与她唇上争锋，反而是露出了一丝恳切之色道：“太后福泽深厚，自非旁人所能比的。眼下，本宫就有一桩事想讨太后的恩典。”
她这样服软做低，往日可是从未有过的。
慕太后心中大快，警惕便去了几分，唇边漫漫而笑：“哦，皇后竟也有事求到哀家？且说来听听。”
纪芷湮脸上浮上两抹红晕，彷佛极不好意思道：“原也没什么大事。本宫入宫时日短浅，身边亲厚的不过娘家带来的两个丫鬟，忠心自是有的，却总少了几分沉稳和伶俐。这些时日本宫在太后宫中侍疾，冷眼瞧着，宫人中若论最出挑得力的，非太后身畔的如玥、如锦二位姑娘莫属。是以本宫斗胆想太后讨个恩典，是否能在侍疾的这段时日，讨了太后身边的两位姑娘之一，来调教调教本宫这两个不成器的丫头。如此，也算是太后疼本宫了。”
慕太后的目光定定地在她周身扫了扫，似有疑惑，便见她眼珠子一转，笑开来道：“哀家当是什么大事，也值得皇后这般纡尊降贵地开口来求，原是为了这样的小事。此事极好办，哀家身边统共就这么两个人，如玥伶俐，如锦木讷，便派了如玥过去是最好不过的了。未知皇后觉得如何？”
同是陪嫁丫鬟，可在慕太后心中，却是倚仗如玥的时候多些。因她口齿心思俱比如锦来得伶俐，又是个八面逢源的，颇有乃主之风。派了如锦去，或许一个不察会泄露了自个儿的机密，然而派如玥去便可省了这一层的担忧，或许还可趁机探得几分纪芷湮的虚实，委实是高明。
可这一回，慕太后聪明自是聪明，奈何还是棋差一招了。
纪芷湮心中高兴，正是求之不得，面上却作难，故意道：“如玥姑娘自是伶俐过人的，可要了她去，太后娘娘身边只怕不方便，不如换了如锦姑娘如何？”
慕太后微微一笑，言语中却暗藏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道：“哀家在病中，喜欢清静，不比平时，身边倒用不着那样多的人来服侍。再者玉华殿中有的是宫女太监，难不成少了一个如玥便能乱套了不成？皇后也忒操心了。此事不必多说，便这样定下吧。”
说罢，她转首去嘱咐如玥：“此番皇后求哀家讨了你去，你便只管在皇后身边安心当差，调教好了人，哀家和皇后自少不得赏你。可如若你不争气，没当好差事，教人告状到了哀家跟前，便也休怪哀家容不得你了。”
一番疾言厉色，却是杀鸡给猴看，警醒的不是如玥，而是一旁坐着看的纪芷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