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得意。”郑昭咬牙道。
十旬无辜地偏了下头，仿佛在说：我就得意了你怎么着？
她们逛到一半，天突然沉了下来，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没一会儿就成了倾盆大雨。
郑昭看着瓢泼大雨，眉头皱得死死的，“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倒好，我们怎么回去？”
十旬被吼懵了，“比起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夫人的身子难道不更重要？”
被冷风一吹，县令夫人的脸色有些苍白，郑昭这才想起扶她进内堂。
内堂是给女孩子学习的地方，这里有两个老嬷嬷教她们绣花做饭，或者做些简单的活计。十旬粗粗扫了眼，这儿的女孩明显比男孩多，年纪从三岁到十二岁不等，听说这儿的孩子一旦到了十三岁，就会被放出去找活干，女孩子也有可能是嫁人。
她正想事，突然听到一阵咳嗽，抬头就见县令夫人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咳着，面色苍白。
十旬心里咯噔了下，县令夫人是跟她一同出来的，若真出什么事，郑昭这个做儿子的没事，可她却难免不会被郑县令迁怒。
“厨房在哪？”
嬷嬷指了旁边一间矮房。
她连忙去了，厨房很简陋，除了些必备的东西啥都没有，转了一圈，才翻出两屉蒸熟了地瓜，应该是今天孩子们的晚饭。
没一会儿叶大夫也进来了，他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想要的，有些生气地对十旬道，“夫人身子才好点，若是染了风寒，我看你怎么办！”
“叶大夫，来的时候我瞧见一家糖店，麻烦您称一点红糖来。”知道叶大夫的脾性，她在说话的时候已经自觉地掏出钱了。
叶大夫瞧都不瞧砧板上的碎银子，冷哼了声就出去了。
“哎……”十旬朝他的背影唤了声，没把人叫住，她咬咬牙，想着只能等会儿自己去买了。
她把蒸熟了的地瓜捣烂，又从柜子里找到仅剩的小半袋糯米粉全都倒了进去，视线扫到最里头的葛根粉，也掺了点进去，全都揉成一个大面团，然后搓成长条切成小圆子。
锅里煮着开水，她后院开辟出的空地里拔了几株生姜，切成细丝放到锅里煮，然后再把地瓜小圆子全都放进去，正打算跑去买糖时，瞧见叶大夫臭着一张脸进来，手里拿着个纸包。
十旬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接，“叶大夫，您可真是好人啊。”
叶大夫手一抬，直接躲开了，臭着脸问，“老夫说给你了吗？”
十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
“十两银子。”
一包糖十两银子！
他干脆去抢得了！
十旬咬着牙掏出一锭银子，笑得有些渗人，“叶大夫真是宅心仁厚啊！”
一个时辰之前，她还觉得这人道义心善，但一而再再而三被敲竹杠后，十旬已经给他贴上了“要钱不要脸”的标签。
叶大夫抬了抬下巴，“温姑娘谬赞了。”
呵呵。
十旬没空跟他耍嘴皮子，把一包红糖全都倒了进去，没一会儿，一大锅红糖番薯炖姜就煮好了，香味一直飘到了外头，小厨房门口围满了小萝卜头，一个个盯着她手里的托盘口水哒哒，却没一个人敢跟她要吃的。
十旬先端了两碗给县令夫人和郑昭，等他们开始吃后又折回厨房，发现叶大夫正一碗碗往外盛，嘴上还说着，“都到饭堂等着，坐好每人都有。”
“叶大夫，”十旬摊开手掌伸到他跟前，“一碗汤一两银子，这里就算你五十两好了，拿来吧。”
叶大夫胡子一吹，眼睛一瞪，理直气壮道，“没有！”
“叶大夫，您这样可不行啊，万一孩子们跟您学着吃白食，万一被打了怎么办？”十旬天真娇憨地说，“您也不希望自己这个老师，没带好头吧？”
叶大夫动作一顿，缄默片刻，“你这些食材可都是慈善堂的。”
“我知道啊，所以方才我给慈善堂管事嬷嬷银子了。”紧接着她又叹了口气，一脸心疼道，“我的工钱就不说了，光方才那包糖，就花了我十两银子呢。”
叶大夫噎了噎，“这些孩子可怜……”
“可不是嘛，所以还请叶大夫发个善心，花点银子买了我的汤，好叫那些孩子都尝尝甜。”
叶大夫被堵得无话可说，不得已把那锭才焐热的银子掏了出来，那一脸痛苦的表情就像在放他的血，“给你给你，给你还不成吗！”
说完端着碗就要出去，经过十旬身边突然停了下。
“离郑昭远点。”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十旬目光闪了闪，应该是听进去了。
外头依旧是大雨倾盆，慈善堂的饭厅却格外热闹，县令夫人喝了点暖的，脸色稍好看了些，掖了掖嘴角，看着吃得香甜的萝卜头，微笑道，“瞧这些孩子吃得多香啊。”
旁边嬷嬷听了笑着接话，“可不是嘛，这甜甜软软的东西，别说这些吃不到糖的孩子，便是老奴，也可爱吃了。”
十旬嘴角的笑容一凝，“他们平日吃什么？”
嬷嬷瞧了眼县令夫人，叹了口气，“洪灾才过，又来了个蝗灾，地里颗粒无收，商家富户也找尽理由推脱，慈善堂没有收入，这些孩子只能吃些地瓜糙米粥。”
十旬蹙着眉，视线扫过这些狼吞虎咽的孩子，难怪一个个面黄肌瘦的。
“就不能找个赚钱的营生吗？”
嬷嬷脸上的褶子都难成一团了，“这一年来，成年汉子都找不到活儿，何况这半大小子啊。”
另一个嬷嬷也搭腔，“能到慈善堂来的都算幸运了，好多爹娘直接把孩子扔了，这些孩子上街讨不到吃的，若遇上穷凶极恶的灾民，说不定还被抓去煮了吃了。”
县令夫人脸色一白，哆嗦着唇问，“那为何不将孩子送到这儿来呢？”
嬷嬷一脸为难地看了下她边上的郑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半响，才吞吞吐吐道，“慈善堂没多少银子了，便是养这些孩子都足够吃力了，若再继续收留恐怕……”
县令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郑昭，眼底有些希冀，郑昭放了碗，恭敬道，“母亲，孩儿出去趟。”
少了个郑昭，嬷嬷讲话越发无所顾忌，“不过最近很奇怪，按理说又是洪灾又是蝗灾的，送到慈善堂的孩子应该不少的，不知是百姓收到慈善堂不再收留孩子的风声，还是真被人捉走了。”
“如果被人捉去了，下场就不好咯……”被身边的人扯了下，那嬷嬷猛地停下来，抬头就见县令夫人脸色惨白，而站在门口的郑公子更是一脸的怒气。
“嬷嬷，慎言。”郑昭冷冷道。
那嬷嬷自知说错话了，立马告罪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