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旬深深看了眼偏过头的郑县令，突然扯了下嘴角，“那种贪赃枉法的宵小之徒的法子都可一试……”
话不必说完，她恭敬地行了个礼，脸上再无半分不甘，淡淡道，“夫人，民女已经尽力了，这就告辞。”
“慢着。”县令夫人虚弱的声音响起，她抬头看着郑大人，看起来依旧病怏怏的，语气却很坚定，“谢谢你的养神酒，从今日起，我就开始服用。”
“夫人，你可不能听信这小丫头的片面之词啊……”
“我在她眼底，看到了坚韧。”县令夫人答非所问，“我看过那么多大夫，他们都说模棱两可的话，唯有她，对自己的方子无比坚信。我觉得，我该信她一回。”
十旬立马露出感动的神情，看起来对县令夫人的信任感激涕零，心中却无动容之处。
各取所需罢了，倘若她不信，自己左右还有别的法子。
郑县令依旧不敢冒这个险，锐利的眸子一扫，转到安静站在一旁的叶大夫身上，带着压迫地问，“叶大夫，你意下如何？”
叶大夫一脸惶恐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老夫也为所未闻……”
十旬心里冷笑，他们有赌约在先，叶大夫又谨小慎微，怎么可能替她说话？
“不过，少量的酒确实伤不了脾胃。”末了突然话锋一转。
十旬惊讶地抬头，却见叶大夫垂头耷脑，还是那副畏畏缩缩样。
“好了相公，连大夫都这么说了，这事就定了，妾身实在不想再喝那苦药了。”
郑县令面无表情地看着十旬，半响收回视线，“就依夫人的。”语气又恢复了温柔。
正午的日头猛烈，十旬跟许远漫不经心地走在后头，两个衙役在前头带路，直到威县的牢房前，“温姑娘，温忠厚等人就关在里头，你们自己进去，我等在外头候着。”
十旬微微抬头，深深地望了眼灰白色的青砖黑子，威县大牢。
牢里很暗，长长的过道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他们踩在潮湿的地上，带动边上的煤油灯晃了晃，依稀照出墙上暗红色一片，像是干涸的人血……
所有的牢房都一样。
十旬慢慢闭上眼，就像前世第一次踏入皇城的天牢，她忘了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是下雨天，天很黑，天牢高处有一个小窗户，有雨飘进来，踩在上面滑腻腻的，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温元鸣，你后悔了吗？”
她半跪在地上，将食盒里温热的饭菜一样一样摆进牢房里，“听说，她现在是承德郡主了。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她身为你的妻子不仅毫发无损，还能飞黄腾达，真是好本事。”
“所以你现在是来看我笑话的？”温元鸣坐在牢房的阴影里冷笑，“还是你二嫁的那个鳏夫死了，你就按捺不住寂寞，迫不及待要来找我这个前夫重温旧情？”
她摆放酒杯的手顿了顿，又神色平和地继续斟上两杯酒，“到底曾是夫妻一场，我来送送你。当年你为了前程，为了摆脱赘婿身份，为了和她双宿双飞，休妻弃家，破门而出。但我爹娘却从未责怪过你，还叫我过来送你最后一程。”
她执起一杯酒，敬他，淡淡叹息，“算一算，也有二十二年了——”
“这一杯酒，就当全了你我二十二年的情份。”
“情份？”温元鸣突然横起一脚就将那些饭菜扫翻在地，飞溅的汤汁顿时洒了她满身，在她珍珠白的狐裘上留下斑斑点点抹不去的污痕。“你不过是我休弃不要的破鞋，有什么资格来送我？”
“你给我滚！”
她捏着酒杯的手轻轻颤了颤，终于笑了，“好，很好——”
她猛地将手中酒杯掷出去，碎瓷片溅了一地，冷着脸往后退了两步，绝情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觉得腹部一痛，低头就见一把血淋淋的长刀，仿佛长在她肚子上一般……
那种痛到骨子里的感觉，隔了一世，她还感觉得到。
突然，一只老鼠被他们惊到冒了出来，吱一声又跑开了，十旬猛地从回忆中惊醒，腹部又开始疼了，她咬牙忍着，突然觉得手心一暖，耳畔传来许远安定人心的声音，“别怕，我在这。”
昏暗的光线中，她看不清许远的脸，可掌心源源不断的热意却告诉她，许远一直都在。
“我没事。”她渐渐安定了下来，眼底的迷茫退却，又恢复了往日的坚定淡然，“嗯，我也不怕。”
这辈子爹娘都在，还有许远有小雯有惠姨有康大厨……有那么多关心她的人，她一定要好好活，绝不辜负老天给的重生的机会！
还没走到里头的牢房，就听到温才痛苦的哀嚎声，十旬脚步一顿，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呦，大堂哥还有力气嚷嚷呀，看来废一只手也不是那么疼呢。”
“温！十！旬！”每一个字都咬地极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在呢。”十旬走到牢房前头，拿了墙上的火把点上，昏暗的牢房顿时亮堂了起来，她也能清楚地看到里头狼狈崩溃的众人。
“十旬，大伯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们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温忠厚跪地膝走之前，拼命地磕头，砰砰一下又一下，没一会儿额头上就沁出了血。
那几个昨晚还嚣张地很的地痞，立马跟着磕头求饶起来，没一会儿，整个牢房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磕头求饶的声音。
十旬轻轻一笑，“大伯，你先起来吧。”
温忠厚面上一喜，“十旬，你这是答应就我们是吧？”
当然不是的呀大伯。
她只是笑笑，“对了大伯，是朱大成让你带人到我家的是吗？”朱大成就是朱大财的父亲，威县的前首富，不过瘦死骆驼比马大，现在朱家在威县也是排的上号的富户。
温忠厚眼珠子骨碌转了转，忙不迭地点头，“就是就是，他说郑县令要调迁了，没人护得住你……十旬啊，大伯真的是猪油蒙了心肝，一时糊涂啊，你就放过我这回吧……”
十旬蹙眉沉思了会儿，转头就往外走，温忠厚几个见了以为她被说动了，还伸长脖子对外喊，“十旬，大伯全靠你了！”
“大伯放心。”
“我一定跟郑大人说，给你们一个机会。”
“牢底坐穿的机会。”
说完毫不迟疑地走了，至于身后难听的谩骂声？
呵，尽管骂吧，等会儿口渴他们就知道后悔了。
不过郑县令调迁的话，她前头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说不定还会招来大麻烦，十旬越想越恼，连着声音都略带沙哑，却还是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多谢两位官爷了，十旬请二位喝酒。”
说着朝牢里头使了个眼色，“还请官爷多多关照那里头的人。”
其中年长的衙役接过钱袋，掂了掂，乖乖，竟有五六十两，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姑娘放心吧，现在到处缺粮食，府衙也不可能养一批吃白食的牢房，明日就送他们去开荒。说起来，我还得谢谢姑娘。”
“哦？谢我什么？”
“我能坐到捕头的位置，多亏了姑娘。”
十旬眉头一皱一松，想起万酒会那次，结束后被个衙役带走，那人应该也还是捕头，但现在她去郑县令府邸那么多次，都没再见过那个捕头。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眼，“您客气了。”
【作者题外话】：第三更，下面还有一更~
小姐妹们猜猜，接下来要收拾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