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天山长字里行间全是让温元鸣回书院的意思，可他依旧我行我素，除了偶尔在家温书，平日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人，温父温母对他绝对信任，十旬又懒得过问，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旬心里却始终莫名不安，有时候半夜醒来，听着外头沙沙的落雪声，又是睁眼到天明。
又下了几日的雪，清晨十旬打开门，地上已经是一片霜白，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十旬回头对着刚起来的温父温母说，“爹娘，雪积地太厚了，这几天还是别出摊了。”
温父温母虽心疼每日将近一两的进项，却拗不过女儿，勉强答应了。
一家人用过早饭，就围着炉火盘算这半个月的收入。十旬拿了支旧毛笔，面前摊着本账本，两只小胖狗围在她脚边转圈，她却始终低着头一笔一划记得很仔细。
刚放下笔，温父温母就不约而同地问，“多少？”
十旬笑了笑，抱起小白狗大力揉着，“摆摊的进项统共三十一两六钱，加上卖酒的七十四两，统共一百零五两六钱，没错吧？”
一百多两的积蓄，放眼整个水宁村，都是数一数二的。
“没错没错，”温母抚着桌上的碎银子，手止不住颤抖，“我天，我该不是在做梦吧。老头子，快，掐我一把！”
温父没理她，而是看着十旬，以商量的语气问，“这快过年了，你跟鸣儿又要参加婚宴，总不能太过寒酸，要不你们两再置办件冬衣？”
那些每晚被她刻意压制的记忆席卷而来，差点抱不住小白狗，下意识地看向院子里劈柴的温元鸣。陈静儿婚礼日期将至，也就说他被流放的日子也快到了……
温父见她脸色不好，叹了口气，倒也没像往常一般说她什么，“既然不愿那就……”
“爹您说得对，银子赚来就是要花的，等雪小了点我们就去镇里。”十旬回过神，大方地答应了。
他们去了青楼对面的那家成衣店，十旬想着干脆趁这次把全家的冬衣都做了，就一口气订了四套冬衣，另外还买了十斤棉花。成衣店老板见她买的多，还送她一件稍有瑕疵的粉色小袄。
外头的雪差不多停了，温元鸣拎着一大袋棉花问十旬，“直接回家？”
“我去趟对面，要不你先回去？”许远今天依然出摊，生意似乎不大好，远远就瞧见他站在屋檐下，抱着胳膊缩着脑袋。
十旬快步走过去，也没管后头的温元鸣，还没走到许远跟前就忍不住说道，“不是让你今天别出摊吗？”
一见她，许远立马赔上笑脸，“这不是闲着也闲着嘛。”同样的货许远每次都能多卖半两银子，十旬干脆拿每日收入的一成做他的工钱，自那以后，他几乎风雨无阻地出摊。
十旬没好气地瞪了他眼，东西剩了大半，这天还是阴沉沉的，看着还得下雪。她陪他站了会儿，一个顾客都没有，许远就劝她先回去。
“算了，一起回吧。”
许远一开始还不肯，十旬直接灭了缸灶里的火，没好气道，“银子是赚不完的，这么冷的天让小雯一个人在家，你放心吗？”
许远讪讪地摸着鼻子，不吭声了。
温元鸣也不知到哪去了，许远推着车，十旬在旁边慢慢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里，“许远，如果你明明知道有个人会死，你会告诉他还是当做不知道？”
“熟人？”
十旬抿了抿冰凉的唇，“是熟人，但那人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当然也对你好过，也许最后，还会害死你……”她说的很乱，一如她此时的心绪。
许远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转到十旬身上，那一刻，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只有她一人，周围是一片银装素裹，静悄悄的，这个十七岁就担起家里重担的少年慢慢抬手，轻轻放在十旬的头上，揉了揉，又拍了拍，无声地安抚。
“十旬，世上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们改变不了别人的命运，有时候我们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所以，不必自责。”
“佛也只渡有缘人。”
十旬张了张嘴，突然间却讲不出话来，她眼眶泛红，滚烫的眼泪在里头打转，她看着少年慌张无措的神色，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同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吓你的。”十旬不在意地擦掉眼泪，脸上笑意更深了，那一瞬间，仿佛是盖满雪花的枝头伸出的一朵艳丽的花，忽然间将周遭都点亮了。
“我们赶紧回吧。”十旬欢快地转过身，许远跟着笑了下，重新抓起推车，跟上去后仍小心翼翼问，“现在心情好了是吗？”
十旬偏了下脑袋，笑吟吟地看着他，“你猜？”
何止好了，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她想着温元鸣就要走了，他们这一世的缘分很快就会有个了结，这一世无论他是平步青云也好，身陷囹圄也罢，她都不会再去见他。既然路是他自己选的，苦果还是蜜果，都由他一个人尝吧。
佛也只渡有缘人，何况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许远一直送她到家门口，十旬把包袱摘了下来拆开，“我去镇里的成衣铺订了四件成衣，这是老板送的，袄子有点小瑕疵，不过做工和颜色不错，我想着小雯穿着正合适就拿来了。”
见他有拒绝的意思，十旬连忙说，“拿着吧，反正没花银子，我留着也没用。我以后要你帮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许远只好收下了，十旬看着他走远后才回头，院门突然开了，温元鸣神色不虞地站在那儿，青色的衣服湿了大半，都成墨色了。
她站在原地，微微一笑，“问问爹娘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十旬说完就去了厨房，温元鸣怔怔立在原地，突然，眉梢动了动，眼底泄露了几分笑意。
从那天起，她对温元鸣的态度就温和了许多，温父温母自然喜闻乐见，家里挣了银子，女儿女婿和睦，他们在村里也能挺直腰板讲话了。
陈静儿婚礼的前一天，他们订做的冬衣做好了，温元鸣陪十旬去镇里取，两人经过热闹的集市，空气中弥漫着各色小吃的香味，她突然回过头，笑着问，“温元鸣，你想吃什么？糖炒栗子要不要？”
她吸了吸鼻子，虽然自家也是做吃食的，前世也吃过不少好东西，可每次碰到卖糖炒栗子的，她都挪不动腿。
“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他神色柔和了下来，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十旬，藏在袖子里的手全是汗。
【作者题外话】：这是土七芬工作后最喜欢的一句话，佛也只渡有缘人，何况我们这种普通人~
送给所有小姐妹，希望生活工作中不要有负罪感~
唉，我的高冷人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