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的脸颊浮起一层病态的红,面色似乎好看了些。可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只不过是回光返照。
她静静地躺在小来的怀里,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水浸透了,看着近乎癫狂的大儿子,她还能露出一抹微笑,招了招手,“你来……”
声音却透着股无动于衷的冷漠。
温才怔了怔,大厦倾轧,他都做好了回天乏力的准备,没想到最后关头,刘氏还会心怀一丝温存,肯帮他最后一把。
温才心底划过一丝莫名的感觉,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怨恨还是感激,但至少,他庆幸还有个机会。
外面的暴雨依旧下个不停,看了一上午好戏的百姓一个个屏气凝神,想着刘氏还真是个慈母,都这时候了,还不肯放弃那个畜生儿子。
温才依然保持下跪的姿势,膝挪到刘氏跟前,涕泗横流,几乎不加思考便开始求饶,“娘,我知道错了,您再宽恕我一回吧,娘,我就是一时糊涂,你跟大人说说话好……”
如果刘氏反供了,那他兴许不会死,只要不死,他就有机会翻盘,有机会整死这些害他的贱人!
看着他阴狠怨毒的眸子,刘氏反倒彻底平静了下来,这就是她的长子,她曾引以为傲的长子,她年轻的时候张狂跋扈,欺负了人,有人就骂她,说她会遭报应的。
然而她根本不放心上,报应?这只不过是无能之辈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直到快油尽灯枯了,她才幡然醒悟。
报应不是没有,只是时候未到。
“你过来点,娘有话对你说……”她的语气依旧温柔,眼底却流露出微微怜悯。
温才面露狂喜,膝跪着靠近,侧过脸将耳朵贴着她的嘴,自以为躲过一劫的他颤声道,“娘你说。”
“我的报应来了,你这薄凉歹毒的畜生,还会远吗?”刘氏平静地问。
温才脸色大变,“娘……啊!”
大伙儿还没看清到底怎么了,只听见温才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但一瞧,两人依然挨得极近。
赵县令敲了好几下惊堂木,温才却像没听到般,依旧痛苦地哀嚎,那撕心裂肺地声音仿佛能穿透云霄。
“还不把人拉开!”赵县令满脸怒容道。
衙役应命上前,还没碰到温才,他突然滚到一边,双手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所过之处全是艳艳鲜血。
再看刘氏,只见她双眼充血,脸色苍白地几乎透明,然而她的嘴一圈都是红的,嘴上还叼着什么。天边突然亮如白昼,紧接着一记惊雷划过,大伙儿被吓得一哆嗦,然后就看到刘氏吐出嘴里的东西,嘴角缓缓上扬,竟是笑了。
十旬挨得最近,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团沾血的东西,竟然是人耳,还是温才的耳朵。
她心尖一颤,抬头去看刘氏,只见她依旧笑着的,那阴恻恻的笑容配上鲜血淋淋的面颊,仿佛从地狱里逃出来,刚吸食人血的魔物。
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个屏气凝神,肃静的大堂,只听到温才无休无止地哀嚎声。
赵县令也半天才回过神,“来人,还不将这些人带下去!”
这一个个的,再审下去指不定又惹出什么事端。
两个衙役畏缩着要去拉刘氏,就见她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眼,他们脚步一顿,就看到刘氏匍匐爬到近乎昏迷的崔成身边。
“娘……”小来担忧地唤了声,方才他也被吓到了。
刘氏没理他,或者说没有理任何人,只是小心地用沾血的手轻轻抚摸崔成青灰的面颊,“这辈子是我欠你的……下辈子我换你……”
崔成不知是否听到她所说的话,慢悠悠地睁开眼,他无法开口,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换换扯开嘴角,“呵……”
一脸的嘲讽。
不只是笑色欲熏心的自个儿,还是笑算计一场空的温才,还是笑难逃报应的刘氏。
刘氏换换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吟,“也对,你不会原谅我了……他也不会……崔成,你说我们怎么就到了这步田……”
她做姑娘的时候,家境殷实,媒人给介绍了个银器店的少东家,然而那人不善言辞,她总觉得对方不喜自己。后来有次回村崴了脚,碰到了温忠厚,浓眉大眼,又格外会哄她欢心。回去后她几乎一夜未睡。
后来又遇到了几次,终于她下定决心跟爹娘说要解除婚约嫁给温忠厚,爹娘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你别后悔。
她怎么会后悔呢?她都如愿以偿嫁给一个深爱自己的美男子了,为什么要后悔?
婚后她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连婆婆都对她另眼相待,温忠厚又是村长,作为村长媳妇,她在村里都能横着走。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温忠厚进青楼,也许她现在还沉浸在美梦里,温忠厚跟青楼姑娘说她胖地像猪,在床上就跟死鱼一样,要不是看在她生了儿子,娘家又有钱的份上,早就把她休了!
她浑浑噩噩地出来,撞到了一个人,竟然是银器店的少东家,他没多少变化,却记不得自己了,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幼女,笑得很温柔。
后来她又听说,少东家这几年赚了不少银子,要搬到开州了,两个大儿子也争气,已经是秀才,在开州求学。
当时她就想,如果自己嫁给的是少东家,那今天他夫人所有的一切,就全是她的人了。她就不是什么村长媳妇儿,而是掌柜太太,秀才爷娘亲,整日养养花,照顾一家子的衣食起居就够了。
在她后悔不迭的时候,崔成搬到了水宁村,他像极了少东家,对她也有意。当时她就对自己说,温忠厚是你先背叛我的……
最终,刘氏和温才被收监,崔成和十旬无罪释放。
其他人都被抬下去了,十旬依然站在大堂中央,沉声道,“大人,葡萄酒掺水之事,民女是被人陷害的,如今已经抓到掺水的伙计,还望大人明察。”
赵县令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凝住了,但瞬间又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哦?还不赶紧将疑犯带上来!”
两个伙计被衙役压着进入公堂,一起来的还有温元鸣,对上十旬的实现,他还能朝她安抚的笑了下。
不知怎么的,十旬绷了一上午的心,突然松快了许多。
两个伙计眼神空洞,苍白的脸庞仿佛笼罩了层阴鹜,一进来就垂头耷脑地,不敢看任何人。
坐在上首的赵县令照旧敲了记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两人瑟缩了下,过了会儿才吞吞吐吐说,“曹明何四,是温氏酒坊的伙计,六日前有人找到我们,给我们一百两银子让我们往……”
大伙儿听得正起劲呢,突然发现他没音了,抬头只见站着的两个伙计缓缓朝前倒去,后背深深插着一支羽箭,有一半没入皮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