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看看二人，心知云然的性子看似软绵实则坚毅果决，这时候会这么说，定然是有些话想要与凌玥单独说。
也罢，云然难得有个投契的同龄人，她自然不会拦着，挥手让两个姑娘携手出了院子。
凌玥和云然一同走在侯府的小路上，还是云然先开了口：“妹妹，你可是觉得有些疑惑？”
“嗯？”凌玥有些不明白云然说的是什么。
云然笑了笑，拂去落在鬓角的落花，有些怅然道：“我和老祖宗之间的感情，只怕是旁人看了都会道一声怪事吧。”
凌玥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微微一笑，真心道：“只怕旁人见了，都要羡慕姐姐的好运气，能够遇到这样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长辈。”
“是啊……”云然也是一笑，似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一时间有些出神。
凌玥并未打扰，片刻后，云然回神，对凌玥抱歉一笑，道：“这些年除了老祖宗，我一直没有个能说说真心话的人，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我啰嗦？”
“洗耳恭听。”
云然神色有些悠远，似是回想起了许久前的往事，悠悠开口。
“我这病，是自娘胎中带出来的，姨娘拼死生下了我，却毁了身子，自此缠绵病榻，没几日就去了。夫人看不惯我们这些庶子庶女，我自小身子孱弱，又是个没有母亲看顾的，原本在夫人的磋磨之下，根本长不大。”
说道此处，云然的神色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一般。
“说来也许是命吧，那一年，晋阳侯府的小郡主正好不幸染了天花，没有撑过去，就这么夭折了。老祖宗伤心得连日高烧，险些跟着去了，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只说心病还得心药医。侯爷不忍看老祖宗这般下去，就四下打听，想要寻个年龄相仿的姑娘陪在老祖宗身边。”
“碰巧这时候听说了我的事情，同样的天生体弱，同样的年纪，侯爷为了分散老祖宗的心思，就将我暂且从镇国将军府抱了过来，养在了老夫人的膝下。”
“啊，原来如此……”凌玥忍不住低呼。
原来云然自小是养在老太君的膝下的，又是在那种刚刚痛失爱孙的时候，这份拳拳爱孙之心便加倍地加注在了云然的身上。
如此，老太君对云然的疼爱，也就说得过去了。
云然嘴角含笑，颔首道：“是啊，陪在老祖宗身边的那几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可随即，云然的嘴角又平复了几分，“只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我在晋阳侯府养到了开蒙的年纪，老祖宗见我天生聪慧，读书过目不忘，便不顾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给我请了女先生来教我读书。”
凌玥听到这里，几乎已经猜到了这之后的事。
若是一个不足轻重的庶女，给了便给了，自己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够和晋阳侯府有这一层关系，何乐而不为？
但如果这个人的价值远远不仅仅是一个庶女这么简单……
过目不忘乃是万中无一的天赋，镇国将军府绝不会放任这么一个族人养在别人膝下。
云然苦笑着摇头：“都怪我那时还太过单纯，一次宴会上没经住众人的逗弄，他们听说我过目不忘，便激着我同一众文官一较高下，我那时不知藏拙，一口气打败了十数位翰林院的学士，满场哗然。”
凌玥也是听得咋舌不已，云然那时才多大？
四岁？
五岁？
竟然已经有了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的模子！
这份天分，简直堪称可怕。
云然还在继续说着：“那是老祖宗第一次对我发火，她将我狠狠训斥了一顿，我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很是委屈，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很多日不肯见人，等到我下一次被人强行报出了院子。”
“老祖宗就是再如何怜惜我，也不能拦着亲生父母亲近子女，只能任由我被带回去，自此被拘在镇国将军府的后宅之中，每日看着一方天地，靠着别人施舍的残羹剩饭过活。”
“然姐姐……”
凌玥有些叹息，至此，她才明白，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柔弱的姑娘，到底承受了多少。
天生病弱的身子，生母早亡的孤苦，亲生亲人的漠视利用，就连人人羡慕的天赋带来的也只有厄运，唯一能够真正为她安慰的，也就只有晋阳侯府老太君了。
云然从往年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向凌玥的目光很是柔和。
凌玥简直难以想象，有着那样过往的女孩，怎么还能保持着这种近乎纯净的目光？
但云然始终很是温柔，这种温柔不是表面上的，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仿佛不管这个世界对她再怎么残酷，她都遗世独立，不受这世俗的侵扰。
云然释然一笑：“玥妹妹，谢谢你，这些话我憋在心里这么多年，就连老祖宗面前都不能露出丝毫，今天终于能说出来，真的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一般。”
凌玥看着这般美好的云然，却抿了抿唇，道：“不，该是我和你说一声对不起的。”
说着，凌玥便对云然福身行了一礼。
云然忙扶住她，看着凌玥的眸子，目光真挚，一字一顿地郑重道：“你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为了这个，无论做什么事，哪怕在旁人看来十恶不赦，都是无罪的！”
这一瞬间，凌玥几乎能够看到云然眸子中燃烧的一蹙火焰，似乎那便是她的灵魂一般，熠熠生光……
直到回到方府，凌玥的脑海中依旧在回想着云然最后的那句话。
为了自己要守护的东西……
她要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江家？还是……
凌玥浑浑噩噩地走进了屋子，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影。
“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关切中带着些许责怪的声音传来，凌玥怔怔抬头，正看到逆光中陌千夜那张俊美无俦轮廓分明的脸，一时间怔在原地。
陌千夜见凌玥一副失了魂的模样，皱了皱眉，冷冽的目光扫向跟在凌玥身后的燕婉，不满地问道：“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你家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这……”燕婉被这一番呵斥弄得有些心惊胆战，忙跪了下去，叩首道，“王爷恕罪，奴婢也不知道，姑娘从晋阳侯府出来就这模样了。”
陌千夜听到晋阳侯府，眉头皱得更紧了，正要再问，却突然被一只小手揪住了衣袂。
陌千夜低头看去，正正撞入一双璀璨的星眸之中，一瞬间几乎要被其中的光彩溺毙。
凌玥看着陌千夜，突然勾唇一笑，笑得极为开怀，整个面庞都灿烂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