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已经说完了一会儿，而我却依旧定定的望着春花出神，我知晓我对春花说的这些话来讲，可能是有些残酷，可能也说的太早了。只是春花的家庭，却明知宫中如此，仍然将她送进宫中，那这便是她不得不承受的命运。
而春花遇到我，虽然不能说是她的幸运，但也离不幸差远了去。虽然我不是什么真正的好人，也在宫中暂时没有许多势力，但我相信，我对春花的真诚，却还是这宫中少有人能及。
想到这儿，春花依旧是不回话，而我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我从来便不敢让春花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也从来不敢将我真正所谋之事对她讲起。她与红菇不同，我生怕对她讲了这些事情惹得她害怕，惹得她畏惧我。不论以后这些事情会不会我被我一一告诉她，只是现在却还是不行的。她虽说未来会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是现在依然裹在鞘中，也尚未开封。
便是在我默默思索的时候，我却是没有发现，春花依旧站在我面前，只是眼睛已经慢慢闭上，让我只能看到她的脸，却无法从她的眼睛中窥见她的神色。我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又是又怎样一番纠结，只是倏忽间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匆匆忙忙的，却是忘了春花的想法了。
日头已经挂在了正午时分应有的地方，我再度捏了一只飘落的叶子，只是却没有在手中将之碾碎。只是轻轻的放在手心上，手指缓缓触碰着这叶子，似乎生怕将它碾碎了一般。
我知我素来是喜爱这些植物的，方才的碾碎也只是情绪有些冲动时分对自己的克制，平日里，我虽说没有葬花这等浪漫之举，也是好生呵护，使之零落成泥化作尘土，为来年再做准备。便好似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去，却是年年都好似同一番光景。
这些植物的寿命素来都不长，若说树啊花啊整体来讲还好些，只是若单论叶子以及花瓣，便只有极短极短的生命。只在有限的生命中繁华而绚烂，却在死后留下种子，将自身化为尘土，继续为明年的繁华盛开增添养分。却不知是无私，还是期待自己最后一次被人需要，被人索取。
而在这宫中的诸位娘娘，若是仔仔细细的想起来，似乎又是同样一般无二的命运。每个人的花期只有短短的一些时候，每个人也都有被皇上宠幸的机会，可是这恩爱劲儿过去了，新鲜感消失了。却是铁打的皇上，流水的嫔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如我姑姑云贵妃那般的女子，却不知历朝历代隔多少年才能出现一次，这般的景象，却不可谓不可叹。
只是却拼尽全力也要留下种子，便是所谓龙种，说白了便是一男半女。女子尚且还好说，至多多了个日后皇帝驾崩无需陪葬的命儿，可若是有幸得了个皇子，那母凭子贵，便是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不愁。若是更更有幸，便是自个儿生出的皇子成了太子做了皇帝，那么以后便是太后之尊，凌驾后宫，高高在上。
故而这后宫之中，世世代代，历朝历代，皆是有这截然不同，又分外相似的争斗。只看得这女人斗起狠来，却也是分外的凶险。不见血，却杀人，不谋财，却害命。没有口诛笔伐，却也字字珠玑，把什么话儿都说出花儿来，吹些枕边风，捏造些有的没的的证据，好端端的便会让人送了命去。
这般一一道来，却不是何处是凶险，何处是安全。究其一生，若是进了宫，被卷入这漩涡，便是九死一生，关卡诸多，即便一一过去了，仍旧不知能否得一个善终。
只是我这样想着，虽说心头悲观至此，却仍旧要强撑着笑意。给身边人一点儿微光，也给自己一份希望。我深知，没有任何一朵花，能够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即便是向死而生，有些事情，也是必须要完成的。
我的手指依旧轻轻抚摸着那片叶子，而在我尚未发觉的时候，春花的眼睛却已然睁开。我似乎心中有所感受，便回过头去看她，却是没有想到，只在这般短暂的时候，春花的目光已经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
若说方才，春花的眼中透过的光是幽深而纯净的，那现在，却不能不说是纯净，只是纯净依旧，却多带了一些光亮的颜色。那是一种坚毅的神采，我看得出来。我看得懂这种颜色，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曾经，我亦然如此。
我不知道春花方才想过了什么，是被我一番话语所打动，亦或是被我这样一说，便真正认识到了这宫中的争斗。而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却也不至于心头不解。我知晓春花素来是聪明的性子，约摸早便是已经看得出来其中利害，而方才的思索，只是再为自己做了一个决定便是。
她自然知晓这宫内危机四伏，一着不慎便会出错，随之便是一种万劫不复的境地。而该如何选择，想必她心中自然是晓得的，而此刻，我便不应当催促她做出选择，对我说些什么类似宣誓的话语。我只应该是静静地等着她做决定，然后接受她的想法。我素来知晓我不是皇后那样的人，我认为强扭的瓜必然不甜，只有心甘情愿为我所用的人，才真正值得信赖。
而我这样想着，春花却也是当真不会让我失望。
我只见得她往后退回一步，便在我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下，不是平日里那些祈求我的跪，也不像是平日里恭恭敬敬的跪我。是一种带着肃然的，庄重的下跪，似乎有些一往无前，带着些深刻的含义，是对我以及对她自己的承认与肯定。
合着这初秋的正午，略有些炽热的风声，我只听得她开口，声音轻轻的，却带着莫名的坚定意味。
“奴婢愿意做主子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