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钟辛埋在显示器前。
一位组员站起来叫她：“辛姐，过来看看这个bug。”
钟辛走了过去，立刻就起了火：“谁做得代码审查。UT（单元测试）写了吗？这都能提交？”
组里几个有代码审查资格的老员工都暗暗心惊。
陈栋满脸不安，他今天有点魂不守舍的。
小邵坐在他对面，吐吐舌头，莎姐今天杀气腾腾的，真成了“杀姐”了。
过了一会儿，小邵开始收拾东西，他坐在钟辛斜对面，钟辛听他那里乒乒乓乓的，不由得问了一句：“你这是干什么呢？”
小邵笑嘻嘻地说：“莎姐，再见啊。”
钟辛吓了一跳，“怎么你也要走？”
“不是，我们要搬到骑楼去。头儿让我们这几天打好包，周末让搬家公司一起搬呢。”
钟辛只知道公司要重新调配座位，倒不知道具体的方案，现在听起来存储部门是要搬走了。她正打算细问。董晴和几个后勤服务部的同事，带着一堆穿着橙色工程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一看就是外包服务公司的人来看场地。
这个周末，北京研发中心几个部门不但要调整办公区，还要将敏捷开发需要的新桌子和设备都准备停当。后勤服务部的几位同事相当忙。
董晴是开发经理，不用管具体杂务，但她要把怎么搬动和办公室布置的要点交代下去。几位同事和外包商都围在她身边俯首帖耳的。
小邵这边压低了声音给钟辛通报最新消息，几位经理已经商量好新的座位区了。
存储部搬到骑楼，Alex的硬件集成部搬到B座。A座还是董晴的框架部和老秦的测试部门。其他零七八碎的服务部门穿插在骑楼和A座。
B座因为有马华宇的独立办公室，因此整个研发中心，B座这边变动最小，人员配置相对松快。艾米这次挪了个靠窗的位置。钟辛的新座位窗口景色最美，正对着园区中心的花园水池。
钟辛心中暗喜，虽然有点舍不得小邵，但听这个安排，贾战果然不在自己的视线中。她知道这肯定离不开董晴的运筹帷幄，忙喜滋滋地向好友看去。
董晴站在人群中，正在指指点点。她里面穿了一条淡蓝色细疏竖条纹的连衣裙，下摆是不对称的一高一低。上身罩了一件灰蓝色收腰小西装外套，西服下摆也是不对称的一高一低，呼应着裙子。整个人看上去又修长，又干练。
这个糟糕的早晨，董晴就像是一缕清风吹进了钟辛的心，总算有一点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董晴笑吟吟地从人群中回过头，远远地向好友抛了一个媚眼。
钟辛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握，仿佛接住了那个柔媚的眼神，她轻轻地把手放到了唇边。
两个人无声地笑了笑。
一室阴霾，就此消弭。
钟辛是经验丰富的软件架构师。今天早晨父亲横插一杠破坏了她的离婚计划。
她承认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忘了父权和夫权是天生的盟友，极易达成谅解。在父亲和吴晨诚眼里，自己不是受害者，只是一心要破坏家庭稳定平衡的不安分的坏女人。
她可以承认自己的失败，但她不能从此沮丧。幸好除了家庭，她还有事业。在办公室，她能够休养生息。
下午的时候，钟辛在走廊碰到了急急忙忙的李梦星。李梦星一脸乖巧的笑：“辛姐，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李梦星手里拿着的一个笔记本，上面是抄来的一道面试题。钟辛一看，倒是愣住了。这也太直白！
她恍惚听到过李梦星这次也想转组。看这个意思，她应该是想转到自己组里来了。
只是这姑娘也是太莽撞，怎么能拿着应用部的面试题直接来找自己呢？钟辛做为应用部的技术负责人，是要最后拍板的人，现在给她讲了题。算是帮助同事？还算是开后门呢？
更何况这个李梦星还是董晴的手下，钟辛也拿不准董晴的态度。一般经理对内部转组是不反对，但也不支持。毕竟走一个，招人替补也是要成本的，算是个麻烦事儿。
钟辛只好说：“不好意思，我这会儿不空，你去找别人问问吧。”
李梦星来到B座，有几位男同事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又安安静静地扑在电脑前了。这边的同事年龄偏大，她不像在A座那边广受欢迎。
认真起来，李梦星其实才是北京研发中心最受年轻程序员欢迎的那一款。她不丑，也不像林薇薇那样高高在上，美得拒人千里之外。她是没有侵略性适合娶回家的小家碧玉。
在A座，她找人问问题，都是有人排着队解答的。但她喜欢B座的氛围，这边更专业，更后端，更有挑战性。
她看了看应用部的地盘，大多数程序员都老气横秋地坐在屏幕前埋头敲键盘，只有年轻的工程师陈栋正焦急地抓耳挠腮。于是李梦星款款地走向穿着T恤和短裤拖鞋的他。
陈栋最近在工作上连连出错。老大钟辛已经开始不满了。
现在他的女友林薇薇正在面试存储部。贾战可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刚才听小邵说，贾战这次把题目全改了。陈栋心想自己前段时间帮林薇薇划的重点可别全没中。那样他就不好向女友交代了。
李梦星走过来问他的时候，陈栋吓了一大跳。
寂静的办公室，李梦星娇滴滴的声音略显突兀：“陈栋，这道题你能帮我讲讲吗？”
陈栋自觉地和她拉开了点距离。
“这个，这个是OraSql的题啊。”应用部要熟悉各类应用的数据特点，内容非常宽泛。如果不熟悉具体的某个应用，缺乏相关基础知识，即便是出题人讲起题来也有点鸡同鸭讲的感觉，不好抓头绪。
陈栋讲了几句，忽然有些不耐烦。他说了句大实话：“你不用看了，这题我们不用。”
这话让李梦星尴尬极了。她做题是为了面试做准备不假，但她还不至于无耻到直接要去要求对方透题。她拿的都是通过网上找到的旧题。
陈栋这么一说，倒象是她大庭广众直接来要找他透题一样。
李梦星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她把题在本子上划去，有些自嘲地说：“好吧，我看看别的。”
陈栋也没有多想，转头扑到自己手里的代码中。
那天晚上钟辛回到家，家中冷锅冷灶，吴晨诚也没有回来。
钟辛悬心着平儿。母亲悄悄地说：“给孩子下过鸡蛋面了。别担心。”
钟辛一看，平儿吃过了晚饭，正坐在客厅一角，一边听着CD，一边翻看绘本，倒是挺乖。钟辛心中一热，没有母亲帮手，她一个人真是不可能兼顾孩子和工作。
钟辛不觉得自己离婚有什么错，但要留住爸爸妈妈在北京，似乎只有暂时放弃离婚，并没有别的办法。
父亲一直呆在房间里，也不出来。母亲推着她进去道歉。钟辛硬着头皮站到父亲床前。
钟爸爸看都不看一眼女儿，只对着钟妈妈说：“你这个女儿，心思大得很。前面还说什么学区房，假离婚，都是骗人的，嘴里没一句实话。”
钟辛委屈地要掉下泪来，硬生生地忍住了。
“爸爸，对不起。今天早晨我态度不好，没注意您的感受。”
“你注意谁的感受了？你对小吴说什么了？这么大人了，说话没羞没臊的。亏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钟爸爸气呼呼地瞪着墙壁，还是不肯看女儿一眼。
钟辛又羞又窘，原来她上楼的时候吴晨诚把自己为什么被钟辛气得要签离婚协议书的原因也跟钟爸爸说了。所以钟爸爸才会那么恼怒。
钟辛没想到这些私密的话，吴晨诚也可以拿出来告状。一时涨得满脸通红。在父亲的眼里，吴晨诚侵犯她是可以原谅的，自己做为女人，回击几句露骨的话，倒成了下流无耻了。
钟辛含泪看着父亲。钟妈妈又上来劝：
“哎呀，他们小夫妻的事情你就别管了。钟辛啊，一起过日子，碗碰了碟子是常有的事儿，别动不动就离婚。多想想孩子。”
钟辛默默擦干眼泪，退出来抱着孩子上了楼。
晚上吴晨诚回来得挺晚，他一个人自觉地睡到了书房。钟辛坐在黑暗中，听着他关上书房的门，对这个人，她连恨都没有力气恨了，只觉得疲累。
她默默地思考着后续，学区房首付已经付了。现在只需要月底的那笔尾款。
发生了今天上午的事情后，卖房换房还能不能那么顺利？钟辛开始有些犹豫了。
其实她原来的计划是没有那么快和吴晨诚摊牌离婚的。但是吴晨诚那晚对她的暴行，让她决定提前行动了。今天要是顺利离了婚倒好，反正房子吴晨诚同意了是要卖的。
可是今天没有离成婚，速战速决换房的计划还能顺利实施吗？钟辛拿不准了。
房子在他们俩人名下，如果吴晨诚因为不愿意离婚有意阻挠，甚至只是拖一拖卖房的步骤故意为难她。势必都会影响学区房的尾款交付。
钟辛不得不考虑违约的风险。她要做最坏的打算。吴晨诚不配合，父母也未必还会站到她的身边，她要怎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钟辛想来想去，还是要先和朋友们打个招呼，做好月底用钱的准备。
她把离婚协议书小心地收到一个可靠的地方。拿起了手机，往“包租婆”的群里发消息。
“亲们，谁手头还有活钱？我月底可能需要200万。”
过了一会儿，董晴回：“正要跟你说呢，我在P2P里的钱，月底取不出来。”
钟辛在刺激吴晨诚之前，就担心可能会谈崩，已经先跟董晴说过了。本以为最十拿九稳的富婆董晴这么一说，钟辛有点慌。
好在晓敏的答复很快也发了过来。“我的遣散费可以借给你。”
王进勇答应负担去欧洲游，她手头的钱不用留这么多。从DB离开，晓敏拿到的N+7也不是小数了。
“嗯，我自己可以有30万信用贷。还有给我爸留着看病急用的一笔，加上你这些，都填进去。还差将近100万。”
董晴有点懊丧，她投的P2P，并不是一家随随便便的互联网公司。投资之前，她是查过那家理财的资质的，背靠的资本背景相当可靠，她才放心投的。一直以来，这款P2P收益很高，也很准时的到账。
她昨天操作了一下，才发现原先的赎回条款从提前一周，变成了要提前一个月了。给客服打电话，客服说已经发过告知书了。董晴倒是记不太清了。
无论如何，答应借给钟辛的钱就不赶趟了。一方面，董晴有点愧对朋友，另一方面，她心里也有点打鼓，别不会是爆雷了吧？
看着朋友着急，董晴想了想，还是说：“辛，我再帮你想想办法。我去问问张一舟。”
钟辛回答：“多谢，不一定要用。先筹备着，免得到时候抓瞎。我也再四处问问去。”
其实借钱，钟辛第一个想到的是文彬，但是自己离婚这件事情，父母肯定和钟勤说了。
经过了今天早晨离婚风波的引爆，父母和吴晨诚认定了自己的任何操作都是为了处心积虑地离婚。她没法再暗中操作了。
父亲也没有原谅她，钟辛不想把钟勤夫妇也拉进来。如果自己硬要文彬帮忙，只怕更会让父母对文彬更没有好感了。
钟辛想了几个亲近点的同事人名，打算明天再放下脸去借钱，先跟大家说好有可能用，也有可能不用，一切看卖房子的进度，但务必要让他们答应到时候能借得出来那笔钱。为此，她可以先打一个预借款的借条。
钟辛做事情喜欢讲究把一切都落到实处。如果真要拖到最后再去筹钱，那就太被动了。
离婚暂时先放到一边，自己把学区房买了要紧，大不了房子到手之后，再抵押贷款。现在借的这些钱也就能还回来了。
钟辛在黑暗中打开电脑，拟了一个预备借款条的模板。明天谁答应借，她就给谁借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