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辛的年假结束了。她把车停在大厦楼底的停车场。眼前还是熟悉的场景，但钟辛知道，楼上已经不再有她熟悉的那个人了。不到十天的时间，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钟辛刚刚迈进电梯，董晴跟着挤了进来。
她戴着大大的墨镜，夸张地占了半张脸；黑色大摆的连衣裙，上面缀着郁金香的花纹。钟辛只觉得眼前一亮。
“好个靓女！”
董晴摘下墨镜，嘻嘻一笑。“停车场我就见到你了，一个劲儿的追，现在才追上。”
“想我了？”
“那可不，你可算来了。最近咱公司可是热闹极了。”
“新版本开发才刚开始，怎么就热闹呢？”钟辛请年假是根据项目进度来的，项目刚开始的时候是最松快的阶段，要不然她也不能放心请假。
“哎，还不是那个贾战。真是个惹事精。”电梯里没有别人，董晴也就指名点姓地吐槽了。
“这么夸张？”钟辛知道贾战颇有性格，但没想到他刚接手了存储那边的程序，就会嚣张得让人吐槽了。
“山中无老虎了呗，现在他是开发最拔份儿的人。”董晴冷笑了一声：“最近不是招他那个位置的替代吗？就让他主持技术面试来着。
哎呦，这个挑三捡四。我这里收100份简历，过了30份给他。他愣是一个都没挑出来。”
“这比例也太离谱了。”钟辛略略皱眉，转头一想：“招他的替代不是Alex组的事儿吗？怎么又找到你？”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司的运动开始了。马总放话，8.0研发中心正式转型敏捷开发。所有的开发人员都打破原来的部门，根据技能和兴趣重新分配。所以现在所有的招聘都由我负责。”
“这么大动静？”钟辛不免吃惊：“那我们部门怎么重组的？”
“哎，你放心。大多数人都只是熟悉原来手头那一摊代码，怎么动得了啊？也就是原来每个部门分成3到4个scrumteam。由scrumteam来主动申领任务，而不是经理派活。”
“那差不多还是原来的小组的概念了。就是自主性多一些。”
“换汤不换药嘛。所以刘清远才觉得没必要打扰你休假。”
“就没人趁这个机会换部门吗？”存储部含金量最大，应用部紧随其后，其他两个部门稍微弱一些。有人趁机转技术方向也是有可能的。
“有，但是应该不多。HR那边昨天说，跨部门的申请只收了几份。咱公司内部转也是要面试的。我还没来得及安排。”
“感觉转这敏捷开发模式，你活儿多了挺多的呀。”
“是，不过这也不算什么。总部回头还要派个常驻北京的产品经理来。咱们这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估计是安静不了了。”
“加强和产品的沟通，这倒也是正常。这次成都客户大会我就感觉到研发和市场还是有些脱节的地方。”
“你呀，太天真。这就不是产品的事儿。”董晴笑着揉着好友的肩，“上次Mr.许和Anchor来，我就觉得不简单。”
钟辛还要再问，电梯叮的一声。25层到了，俩人默契地住了口，摆摆手，各自往不同的办公区走去。
钟辛一进到办公室，一眼扫到了严岩空空的工位。贾战因为那边没有招到替代的人，最近公司又在改组，所以暂时也没有搬到B座来。严岩的工位就那么突兀的空着。
阳光撒到白色的桌面，明晃晃的。钟辛心中也一片空白。
“钟辛没赶上严岩走吧？”旁边一个突兀地声音响起来，钟辛急忙回头，竟然是Alex。他穿着标志性的粉色T恤，满面笑容地盯着她。
钟辛被他的腻笑吓了一大跳。
“别慌，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是特地来请你出山啊。救救我吧。神仙姐姐。”
“这话什么意思？”
“别紧张，不是忽悠你转组。我哪儿敢起这心，老刘不得杀了我。”Alex说着往刘清远的小隔间抛个眼神：“我就是请你去帮我面试，把把技术关。”
刘清远伸出一张笑脸来，笑得莫名诡异。
“市面上贾战这个级别的不好找吧？你怎么不内部提？”
“哎，我那儿有三个盯着这位置。这次正好分到三个scrumteam里去。”Alex伸出三个指头，又做了个往下摁但是摁不平的姿势，压低了声音跟刘清远和钟辛比划。
钟辛笑笑：“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哎，现在是找不着和尚。市面上资深的人才流动少，划拉来的简历都是年龄够，水平不够。我们那儿那个主，来一个毙一个，来两个毙一双。”
Alex说着手里又一顿比划。他本来是北京人，表情生动，京腔诙谐，比划起杀人来，越发活灵活现的。
钟辛和刘清远都被逗笑了。Alex看了看四周，倒没什么工程师往这边看，又跟着做出一张苦脸。
刘清远终于是心软了，“钟辛，你帮他把把关吧。”
钟辛点点头。Alex喜道：“回头我把面试安排发邮件给你。”
钟辛叹口气坐下，面试这种事说是小事，不算工作量，其实也费时费力。没想到这个贾战事儿真多。
Alex这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要由着贾战这样挑下去，估计一年也招不到人来替代他。到时候，贾战自己是转到存储部，硬件集成那边的开发工作可就全耽误了。
钟辛坐下来，正打开屏幕。小邵在工位上热热闹闹地招呼起来：“莎姐来啦。年假休得不错啊。气色见好。”
钟辛知道小邵说的都是漂亮话，这几天自己满街跑着看房，心力交瘁，哪儿有一丝气色可言。但人听到好话总是愉快的。
钟辛本来沉重的心情，倒有些松快了。
“莎姐，我先给你透个信儿。这几天那位主正审核接口呢.”小邵从显示器后面支出脑袋来，神神秘秘地冲钟辛说。
钟辛心头咯噔一下。应用层和存储层直接打交道，接口设计都是她和严岩一早讨论好的。难道贾战又要搞什么幺蛾子，陈年旧账都要翻？
正说着，贾战黑着个脸走进了B座办公区。
还没站定，就听到他干巴巴的声音先扑了过来。
“钟辛，你们这个大小端的转化怎么放到存储层来做？”
“Unix平台和Windows平台的存储字节大小端问题。当然该存储做。什么叫我们的大小端转化？”
“同一应用在不同平台的区别，应该在应用层就处理好了，统一的数据直接交给存储。存储就只管原样存下去。”
“我不觉得这该应用层处理，存储处理也说得过去。再说了以前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以前这么做就是对的吗？”贾战站在原来严岩的工位前，正对着钟辛对面。
小邵也坐在对面，他稍低一点，背对着贾战，贾战视线看不到他的脸。小邵冲着钟辛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钟辛坦然地对着贾战的目光。
“我不觉的有改的必要。”
白思孟立刻从他的小隔间里站了出来：“贾战，这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有争议，咱们慢慢和应用部同事商量着来。不着急，不着急。”
钟辛心想，我可没答应和你商量。但看老白白萝卜一样的脸上，坑坑洼洼，还冒着虚汗。她想到严岩的离开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到底有些对不住老白。因此也不便发作。
刘清远也赶紧出来和稀泥。“对，咱们两个部门慢慢磨合。万事好商量。”
平常刘清远和白思孟总是互相挤兑，互相开玩笑。但老白最近不顺，刘清远还是颇有些恻隐。宁愿自己部门吃点亏。
贾战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正撞上陈栋急匆匆从办公室外走进来。
最近这些日子，因为要接林薇薇上班，绕了点远，陈栋开车反而比以往要来得稍晚些。但也在正常上班时间范围之内。
俩人撞上之后，贾战停也没停，继续往外走去。陈栋一头雾水地走过来。
“怎么了这是？这么大火气。”
“活体ETC。”小邵在座位上吐了吐舌头。白思孟难得严厉地一记眼刀飞过去。
虽然贾战不是事事在理，但在部门内维护贾战的权威还是很重要。毕竟他是今后部门的技术负责人。
小邵缩了缩头。
“陈栋、小邵，人齐了。咱们去会议室说说专利的事情。”钟辛拿起笔记本电脑。
小邵大喜过望：“莎姐，你还惦记着呢。我以为岩哥一走，这事儿就黄了呢。”
“想什么呢，他走不走的，咱们的专利申请不能停呀。”
白思孟和刘清远对两个部门的联合专利也是乐见其成，俩人满目慈祥地看着钟辛领着两位小弟进了先农坛会议室。
小邵兴冲冲地：“还是莎姐好，心地善良，又有能力。时刻想着我们。”专利对小邵这个级别的升职意义重大。
“行了，别吹彩虹屁了。”钟辛放下笔记本，连到投影仪上。
“严岩离职了，我把他那部分代码也都重写了。”
软件行业，象这种与工作内容密切相关的技术专利，属于职务行为，虽然由个人申请，但专利权属于公司。私人只有署名权，并不能随私人离开公司带走的。所以严岩离开DB之后，就不能再在公司的专利上署名了。
钟辛也是做得比较周全，将他的那部分代码全部重写了。虽然她即便用了他的代码，严岩也并不会计较。
“莎姐，你说你都写我们的代码了，你怎么不把我们组收编了，偏偏让那个活体ETC来折磨我们？”
“什么ETC？”钟辛奇怪地问。
“活体ETC，24小时自动抬杠啊。”小邵摇头晃脑地学起了贾战：“喏喏喏，你看刚才那个劲儿。以前这么做就是对的吗？”
钟辛噗嗤一笑，忍俊不禁。贾战以后毕竟是小邵的顶头上司，这种情形，她可不能拱火，还是要让年轻人调整好心态。
“亏你想得出来。贾战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接口部分本来也是两边商量着来的。谁做都能说出道理。”
“岩哥就没这么多歪理。”陈栋不满地插嘴。刚才小邵已经迅速地把今早发生的事情给他科普了。
钟辛愣了一愣。如果没有贾战，她或许都意识不到严岩以前对自己有多容让。可惜，现在她明白了也无济于事。
两个年轻人正殷切地看着自己。钟辛甩掉心头阴霾，笑了笑。
“我已经给公司的技术委员会发邮件了。初审答辩安排在下周。小邵，陈栋你们都准备一下。”
专利申请是有成本的，因此公司总部成立了技术委员会对所有的专利做预审，一般有两轮。确信有价值的，才会提交专利局，由法务部门专人跟进。
“莎姐，给力。你真的考虑来带我们吧。”小邵抱拳感激。
“你们存储几十万代码，我可啃不动。我也就写写这一两千行罢了，还都是参考严岩的源码写的。真要我原创算法我可不行。术业有专攻。”
钟辛所言不虚，她的专长在应用层。小邵长叹一声：“哎，活该我倒霉受欺压。”
“不至于的。”陈栋不服气：“真要干起来，谁怕谁。”
钟辛摇头叹了叹气。小邵和陈栋毕竟还是欠了点火候。他俩以前就和贾战闹过不愉快，现在更是带着成见，一时也难扭转。
贾战虽然性格讨厌，但不得不说他是个极用功的人。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在几十万行代码间发现接口的问题。可见他说他一直以来跟着看存储的代码，并不是假话。
技术人本质上是惺惺相惜的。虽然钟辛刚才和贾战在工作上针锋相对，但就事论事，钟辛对贾战并没有那么深的反感。
钟辛看着对面俩人似笑非笑：“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都谈恋爱了。还不得学会控制情绪。以后可怎么哄女朋友呀？”
陈栋唰地脸红到脖子根。小邵倒是笑嘻嘻地，腆着脸：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莎姐。我这不算谈恋爱。我这是直接订婚了。”
“啊！”陈栋和钟辛都大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