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思孟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有些散乱了，几缕长发从脑门当中垂了下来，露出了额上秃秃的一块儿。他把手机往俩人面前一递，屏幕上是严岩的辞职信。“你说我这怎么办？”
刘清远惊得站起来，“不是吧？老白，你前几天不是还说他在成都美得很吗？”
钟辛只觉得一阵眩晕，嗓子发干。
白思孟一脸颓败地坐下来。“谁说不是呢？所以我来问问钟辛，他在成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钟辛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没，没什么啊，我和他行程都不一样。就最后一天我们一起去雅安了，在那里遇到了地震。”
说完她的心怦怦乱跳。
“我知道，可是地震不是不严重嘛。他全须全尾的，好端端的辞什么职？”白思孟把手机啪的一声甩在桌子上。
钟辛再瞟了一眼屏幕，信极简短，就看到一个重点：个人原因。钟辛一时语塞。
刘清远人情练达，“老白，你这就不懂了。咱们看的只是一则新闻，当事人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温和地转向钟辛，“钟辛呐，地震的时候情形如何呀？”
“挺……挺晃的，有点吓人。”
钟辛面色惨白，她的回答让白思孟和刘清远都有点出乎意料，他们心目中的钟辛可是镇定强大，多少男人都不如。现在她都说吓人了，可见情形有些严重。
刘清远赶紧追问：“你受伤了没有？”
“没……没事，有点小磕碰。腿上破了点皮。”
“哎呦，我太大意了。”刘清远立刻道歉，他懊恼地说：“钟辛，我考虑太不周全了。今天不应该让你来上班的。你赶紧回去休息。”
“喂喂喂，别急着走，严岩呢？他没受伤吧？”
“他应该没有吧。”钟辛皱着眉，仿佛在思索。她忽然反应过来，“他什么样，你不是看得到吗？他象是头破血流的样子吗？”
刘清远被自己手下爱将的快速反应逗笑了。
白思孟也觉得自己有点没逻辑，他讪讪地问：
“那他没说什么？譬如说你俩回来路上没聊聊天？”
“我和他不是一趟飞机回来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做为同事怎么能丢下他。你俩怎么不一块儿回来呢？”白思孟的语气痛心疾首，他是真把严岩当儿子疼了。刘清远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老白啊，这你就过分了啊。咱公司这个级别的工程师不坐一趟飞机出差，这是公司的规定。”他立刻跳出来保护己方队友。
钟辛对白思孟这种护崽的言辞也是啼笑皆非：“你想什么呢？我一已婚妇女，急着回来看孩子。他跟着我回来干嘛？周末人家不能在成都再多玩一两天的。我管那么宽？”
钟辛一顿抢白，白思孟知道她说得在理，白脸红到了耳朵根。
“老白，你别着急。咱别瞎猜。保不齐根本不是地震的事情。这年头。辞职什么肯定是早做了准备。你仔细想想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有？”
白思孟陷入了沉思，老刘说得有理，严岩不是90后小年轻，不可能被地震一吓就裸辞。辞职虽然是发一封信的简单事儿，但事先找工作、联系下家、等offer，签合同这些操作，最快前前后后也得有小半个月。
此前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的表情如此认真，脸上浮着油汗，搞得钟辛和刘清远都被感染了，俩人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白思孟忽然一拍大腿：“对了，肯定是林薇薇！”
“这姑娘前段时间高调得狠。老秦说她最近又魂不守舍的，估计是谈恋爱了。”
这话正中刘清远的下怀，老刘得意地说““我说了吧，我说了吧，我就跟你说别乱来。咱是经理，咱不干保媒拉纤的事儿。”
“哎。红颜祸水啊。我大意了。”老白一脸灰败。
钟辛听得火大。“这关林薇薇什么事？我们薇薇根本就和他没瓜葛。人家好端端的女孩子凭什么被你们这么说。严岩就算是个宝，也不至于是个女的就要爱上他！”
“哎呦，姑奶奶，我求求你。小点声。小点声。”老白汗都滴下来了。“这事外面还没人知道呢。我看到邮件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们了。”
“钟辛啊，咱别生气。咱们仨也不是外人。老白带队伍不容易。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他们仨级别一致，年龄相近，工作接触又多，平常有事有商有量的。虽然谈不上是朋友，确实要比一般同事走得近。
大家都知道钟辛和林薇薇是饭友，白思孟自悔刚才话说得过了，赶紧道歉。钟辛一张刀子嘴，他可得罪不起，更何况他还有求于她。
“我错了，这事儿确实不能怪在林薇薇头上，都是我多事。我一着急，说话就没过大脑。主要是现在新版本开发马上就要开始了。严岩这么一走，留下这么大个摊子，我可怎么办？
“老白，别着急。咱弄清楚原因。对症下药。严岩的事未必没有转机。”
钟辛心中一片悲凉。严岩果然是T大的，行动力真强。我这厢还一肚子话没说呢。人家已经把门关上了。你倒是想婉拒，人家给你机会了吗？
严岩做事这么绝，钟辛想想也不觉带了点气，偏偏白思孟不识趣：
“钟辛，你和严岩关系好。你帮我去劝劝他。”
“这种闷骚直男。有什么可劝的。我还能挡着人家发财的路不成？”钟辛怒极反笑。
外面的行情，做存储开发的，40岁以下的P8都到了150和200之间。大家心知肚明。要不然白思孟也不会想着各种办法留住严岩。
“这种事哪能硬劝？老白，别慌。按规定离职交接至少一个月呢。咱总能想出办法来。”
“说的就是，地球离了谁不能转。”钟辛啪的一声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不知何故，她竟然隐隐地真生起气来。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严岩一走，她的难题也就不存在了。求仁得仁何所怨哉？
老白和老刘都坐着没动。在他们看来，钟辛不过是因为刚才老白对林薇薇的出言不逊生气了。钟辛一向注意维护女性，嘴不饶人。俩人交换了一下无奈的眼神。
白思孟担忧地看着刘清远。
“你说，我要不要先跟老马报备一声？”
开发重大的人事变动，必须要上报。严岩这个级别的工程师一旦真要走，方城下个版本的开发工作肯定会受到影响。
老刘也沉吟起来。
“要不先稳稳？”
钟辛走出会议室，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了。办公室一半的人还在加班，但严岩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她的巨额奖券还没兑现，就已经快速地过了期。也好，从此以后，相忘于江湖。彼此都省事。
钟辛忿忿地想。下一刻，她又站在了美式快餐店。店员头顶是红红黄黄的灯箱，巨大的薯条和汉堡和今天中午一样在召唤着她。
“小姐点什么？”
钟辛想了一想：“一杯可乐。”
她飞快地补充：“无糖的。”
你的离开，我还不需要汉堡和薯条才能恢复。男人，也就值一杯无糖可乐罢了！
钟辛灌了一口冰凉的可乐，二氧化碳气体从胸腔呛上了嗓子眼。满嘴虚假的甜味，让她几乎迸出了眼泪。
远在加州的董晴刚刚醒来，手机上收到了马华宇转过来的邮件。
“我去！”
这是白思孟给马华宇的汇报邮件。严岩辞职的消息刘清远建议老白慎慎再报。但是白思孟是个谨慎的人，他左思右想，严岩的个性内向，诚如钟辛所言，这种闷骚直男很难回转心意。所以他还是决定第一时间向马总汇报。
马华宇今天刚到上海，还没来得及做方城7.1事故的具体汇报。先陪着老板许宗洋拜访客户，听取下一个版本的客户意见。他收到白思孟的邮件皱了皱眉，就手转发给下一个版本的开发负责人：董晴。
董晴的电话第一时间打给了好友钟辛：“坑姐啊这是。这位爷咋得啦？”
钟辛在街头涕泪交加地接到电话，“几点了，你不睡了？”
“天亮了，我睡不着。倒时差呢。严岩这咋回事？这爷，全公司都知道，老白那是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怎么还要走？”
“我怎么知道。”钟辛苦笑。
董晴气愤地说：“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赶到我负责的时候要走。不会是存心拆我的台吧。”
“至于了嘛？”钟辛被董晴的语气逗笑了。“人家肯定找到好去处，挣钱去了。你想这么多，累不累？”
“哎，也是。我跟人家也不熟。可是他这影响我的业绩了啊。”
“放心，白思孟比你急。不过这节骨眼上也是不好找人，几十万行C++代码呢。不知道小邵能不能顶得起？哎，估计还是差点。”
DB的产品核心模块还是Anchor李那时候留下来的，代码量庞大，新人要接起来谈何容易。存储这块儿一直有很高的技术壁垒，这也是存储开发工程师要比其他工程师工资高出一大截的缘故。钟辛替白思孟盘算了一下，也是着实心疼。
小邵和陈栋一样，肯定还没到顶梁柱的地步。白思孟胖墩墩的，佛系了半天，到底还是没逃过这场无妄之灾。
生活实在是太滑稽了，钟辛笑着笑着，眼角又有些润。
董晴瘪着嘴，望着窗外加州的朝阳，可怜巴巴地说：“钟辛，我可就靠你了啊。”
“你疯了？”钟辛心中惊跳，不知道董晴的话从何说起。
“你和严岩最熟，你们一直工作最紧密。他那块代码，不靠你，能靠谁？做为8.0的负责人，我必须找你啊。”
钟辛只觉得自己要喷出一口老血。
刚到家，母亲迎上来。“你怎么才回来？”
“我打过招呼了呀。你没看到我微信？”
“今天吴晨诚早早就回家了。我就说你们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钟妈妈笑嘻嘻的。
钟辛看了看，吴晨诚果然坐在饭桌边。两个人对了对眼，都面无表情。
“我在外面吃过了。”钟辛径直上了楼，回到书房关上了房门。
她真想有个地方静一静。世界并没有给成年人多余的空间和时间来矫情伤悲。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新版本的开发和离婚，但是现在看来，也许她还要帮董晴撑起严岩走后留下的摊子。
严岩的离开，她知道自己并不无辜。此刻恨他、怨他甚至爱他都没有了意义。她只求把那个在走廊里逆着人流冲过来的身影从心中剜去。
过了一小会儿，门又打开了，钟辛探出身子问楼下：“今天小平的英语绘本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