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许，许宗洋，做为DB公司的CTO，整个7月，有一半儿的时间留在了北京。
八月初，他又到北京出差了。这一周是方城8.0版本原定的发布日期。但是因为一个重大的内存泄漏问题。8.0的版本负责人董晴要求公司延期两周。
对许宗洋来讲，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决定。质量第一，是7.1事故之后公司上上下下达成的默契。更何况由于上一个版本的影响，8.0的实际开发周期是要少一个月的，因此就算延期了两周，也还是事实上的提前。
远在加州的Anchor李也赶在这周移驾北京，做为产品的总架构师，他也来亲自督阵。
北京研发中心的老总马华宇天天陪在许宗洋和Anchor身边，会议从早排到晚，每个部门、每个ScrumTeam都和他俩安排了圆桌会议。午饭和晚饭也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各部门的经理和技术骨干轮流陪宴。
到最后Anchor都不得不提醒，这样密集的安排是不是对员工打扰太大了。毕竟是产品发布最后冲刺时期，还是以不耽误员工日常工作为重。
因此这天中午，马华宇拎着茅台单独来请二位吃工作午餐了。
许宗洋看着小巧的水晶杯子里馥郁透明的酒，宽厚地一笑：“中午就这么喝，恐怕不好吧。我和Anchor可是老家伙，只怕这会儿喝了，下午就要睡了。”
“不会，不会，中午咱也不多喝，咱三个人就来这一瓶，润润喉。”
许宗洋不好再说。马华宇给三只杯子都倒上酒，做了个劝酒的姿势。
许宗洋端起酒杯：“华宇，最近这个8.0的发布推迟你怎么看呐？”
“唉，这事儿吧，跟董晴监控不严脱不了关系。我看她前段时间还干得不错，就没太盯着她，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散劲儿了。”马华宇惋惜地叹了口气。
“去年那个7.1的升级事故，她就处理得不错啊。怎么今年……”
“可能是跟我去年没有给她升职有关。你知道，女人嘛，眼里就只有眼末前那点儿事。其实今年我本来还想提她的。现在看起来，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Anchor在一边笑道：“发布前出现重大bug延期也很正常。行业惯例，这时候强行上反而容易出问题。咱不能把deadline真变成产品的死期啊。”
“说得也是。”马华宇立刻跟着转向。7.1他让Alex强行出货惹出事端的事儿幸亏没人知道。眼下就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吧。对他这个职位来讲，挖一个坑等着董晴是易如反掌。
“对了，许总，我看到昨晚赵总秘书群发的客户拜访反馈邮件，好像是昨天高层们去XX银行拜访客户，有客户反应咱们的方城7.1到现在，需要打的补丁有100多个。还都是需要分散下载安装。客户意见很大啊。我觉得这个事情咱们得引起重视。”
马华宇擅长在细节处用功，处处体现自己是个关心产品、为领导排忧解难的好研发经理。赵总是公司的CEO，CEO在客户现场吃瘪，这等事情，技术层面必须要积极反馈。
“这事我知道。客户抱怨了嘛，搞得老赵当场就下不来台。”许宗洋和Anchor相视笑笑。
“是这样，这个事我连夜想了想。反正8.0现在也推后了。咱不如搞一个7.2的小版本出来，把7.1发布以来所有的补丁打成一个大包，这样客户就直接升级到7.2就可以了。也省得一个一个下载打补丁的功夫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许宗洋的眼睛亮了。马华宇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要不然他也不能放心他在北京研发中心总经理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7.1出事之后，反而把上海研发中心挪过来。也是对马华宇能力的充分认可。
Anchor有点沉吟：“8.0都到最后阶段了，现在停下来去搞这个7.2是不是不太合算。虽然这个7.2看似简单，只是把以前发的所有补丁打个包。但是测试工作也是不小的量啊。”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让我手下的工程师评估工作量了。开发也就是两个Team，一个Sprint的工作量，再自动化测试一周。
你想想，三周之后，CEO就可以拿着这个小版本去给客户交代了。这也显得咱们公司反应灵活，对客户问题的重视啊。”
马华宇这么做，一是体现了他自己领导有方，二是也有心给许宗洋输送弹药，让许在CEO面前有表功的机会。
昨晚一看到邮件，马华宇就立刻吩咐Alex去做工作量评估了，并且叮嘱他7.2到时候交给Alex来负责。
Alex美滋滋地，因为是个人都能发现这算是个甜活。难度不高，关注度高。让他不用天天被董晴押着开会，还能一举抢了董晴的风头，说不定还能让他这个新晋高级经理在总部露露脸。
出了这个7.2的小版本，上上下下都有好处。马华宇不愧是个聪明的研发中心经理。
Anchor的注意力始终更关心新版本，他望向马华宇：“你评估了现在抽调人手会对8.0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马华宇稍微一愣，马上大大咧咧地说：“应该没什么影响，大不了再推迟两周。”
Anchor暗自皱眉，许宗洋笑笑：“咱们也听听一线经理的意见吧。”
马华宇笑容有点僵，但还是配合地说：“也行，也行。下午我们一起开个会。”
许宗洋扬起了酒杯，唇边暗笑。
他也是老江湖了，这几次来北京，马华宇招待得殷勤，和一线经理与工程师的会议看似一个接一个。却都是集体会议，没有安排过一次单独的1：1。这是不正常的。
一般而言，1：1这种越级会谈，员工也不会真发牢骚，毕竟知道官官相护。但是刻意不安排1：1.说明一定有原因。马华宇的提议看似诱人，但许宗洋总觉不能放心咬饵。
下午的会议上，各部门的经理和技术负责人都出席了。Alex先介绍了一下7.2的计划。大家都有点吃惊。8.0发布在即，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小版本，这不符合一直以来的开发流程。
和中午在酒桌上夸口两个开发team，一个测试team，总共只需要三周时间的工作量不同，Alex的计划显然需要一半以上的开发和测试队伍，耗时一个月。
白思孟和刘清远都暗暗摇头。与其说是这是为了CEO排忧解难，莫不如说是为了拆董晴的台，让8.0在最后时刻胎死腹中。
许宗洋不动声色，看来他的直觉是对的。幸亏没在酒桌上贸然答应马华宇的计划。
马华宇也有点小尴尬。他对Alex笑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加快一下7.2的进度。咱们这个就是要短平快。”
Alex抠抠头皮：“要不咱们现在把8.0都停下来，全部人力都投入到7.2。这样咱们也就需要两周时间了。”
8.0代码结束之后，开发部门的任务是修bug和为下一个版本做准备，全力投入7.2.显然对9.0的版本负责人刘清远很不利。
刘清远笑了笑：“Alex，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能说一个孕妇需要10个月生孩子。咱们着急，找10个孕妇就能一个月抱孩子。”
会议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Alex窘得无地自容。得罪了刘清远是他最大的失策。
笑声中，董晴施施然地站了起来：“做为8.0的负责人，我来说说我的看法。”
她把PPT投射到投影仪上，前面几张都是8.0项目进展总结，这些图马华宇拿给高层汇报的时候都用过。现在在董晴的笔记本上看到原版。许宗洋脸上玩味的笑容又出现了。
“现在这张Slice是今天中午的最新统计情况。我们可以看到8.0的bug曲线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收敛趋势，目前所有的P1bug都已经解决了，代码已经冻结。
这张表是8.0的千行代码率与以往版本的对比。我们不难看出，按照以往的标准，8.0已经符合甚至超出了以往的出货标准。
但是我特意要求了两周延期，是因为内存泄漏问题至关重大。虽然有钟辛的及时修复。但我仍想利用两周时间做一个静默测试。新软件稳定运行两周之后我们再宣布正式发布。这样我们也会对自己的产品更有信心。”
Anchor和许宗洋都点了点头。质量问题是重中之重。
董晴的话似乎意味着8.0已经不需要人手了。这样7.2上马就顺理成章，马华宇和Alex居然没有拿到这个一手消息，都有点吃惊，但同时也有点惊喜。
不想董晴话锋一转：“7.2目前的需求是打包从7.1升级以来的所有补丁，形成一个全新的安装包。据我所知，目前有这个需求的客户只有XX银行一家。100个补丁虽然难打耗时，我们单独派一个驻场售后工程师也就能够解决了。
而为了这个需求单独开发一个小版本，我们的代价是一半的研发力量，一个月的工作量。这两个代价孰轻孰重，我想不难分辨吧？”
董晴说着对着Alex笑了笑，她假意不知道这是马华宇的主意，大家也以为不过是她对Alex的打脸，也跟着笑起来。马华宇在一边怒火中烧，却不能言语。
“即便我们不考虑开发成本，单从客户角度来看问题。如果客户现在面临升级选择，他们到底是愿意升到8.0呢，还是升到7.2？
接下来这张表是8.0的新功能以及对旧有系统的所有优化和修复。我们可以看到所有7.2需要打包的补丁，在8.0上面已经全部做了整合，有的甚至还做了优化。
7.1的bug那么多，我想客户是不需要一个补丁撂补丁的系统，而是希望直接升到一个更干净更稳定的系统的。您说，这样分析对不对呢。许总？”
许宗洋赞许地点点头。董晴考虑问题果然全面，他一直很看好她，对于她不能升职也暗暗奇怪。
此时，Anchor做为总架构师也适时地出声了：“我也支持董晴的意见。
如果不做7.2，两周之后，8.0就正式发布了。如果做了7.2，一切顺利的话，一个月之后我们发布7.2。
但是8.0因为中断，再捡起来可能就不止两周的时间了。最关键是目前大家全力冲刺的士气也就溃散了。马总，咱得考虑这个问题啊。”
最后一句Anchor是冲着马华宇说的。马华宇只能尴尬地点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Anchor的话一出，7.2胎死腹中已成定局。众人散去，只当是看了一场闹剧。
许宗洋坐在原地，对着董晴说：“小董留下，咱俩再单独聊聊。”
董晴落落大方地回答：“好的，我也有事情想找许总呢。”
马华宇只觉得后背一凉。
紫禁城会议室里。许宗洋面对董晴，笑得别有深意：“你老板好像对你有点意见呐。”
“那是因为他的新婚老婆在我部门里。这种上下级关系不好处。”董晴无奈地笑笑。
“啊！”许宗洋大惊，马华宇的老婆是大学教师，女儿马上初中毕业，这都是他们老男人酒桌上闲聊时都知道的内容。几时马华宇又冒出来一个老婆在董晴的手下？
“这是怎么回事？公司不允许有利益关系的上下级出现直系亲属，这情况你怎么不报告？”
“事情太突然了，我也没想到他们居然结婚了。前一阵，那个小姑娘还来我这里控告马华宇性侵她。当时我就建议她报警，但是她表态还要再考虑考虑。
事关员工隐私，我也就没有擅作主张。只是没想到马总那么快就闪离闪婚了。这个关系变化，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董晴把录音放到了桌上，李梦星哭哭啼啼地声音放了出来，许宗洋只听得汗流浃背：“胆大包天，这是想让咱们公司上社会新闻呐。”
他冷哼了一声：“原来马华宇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故意压着你的升职。”
马华宇恶人先告状，许宗洋差点被他蒙骗了。7.2的事情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愚蠢的提议，差点让自己也着了道。许宗洋的心里腾起阵阵怒火。
“马总的动机我就不妄加猜测了。不过他宁愿提拔Alex，也不提我。总有他的原因。
7.1的时候Alex是版本负责人，当时7.1已经发现了重大的时间戳混乱的bug，测试工程师已经报上来了。但是马总指示Alex修改了bug的等级，让7.1强行如期出货。并且在事后让HR强迫这位测试工程师离职。
而8.0，他也指示我做同样操作，隐瞒重大bug，强行出货，只是被我拒绝了。我得对产品，对公司负责任。或许这才是他对我不满最大的原因吧。”
男女作风问题不会是对马华宇这种职位的人的致命一击，但是危及到产品，就是危及到许宗洋的直接利益。如果说马华宇在公司搞三搞四只是他个人作风问题，但是坑害产品则是要砸了大家吃饭的碗。
许宗洋果然出离愤怒了，他忿忿地问：“这个Alex是什么人？也是马华宇的亲戚？”
“不知道，只听说他俩经常一起去健身，Alex会帮马总报销很多发票。大概马总在外面租房结婚的费用都是公司报销了吧。”
Alex刚才在会上的草包样子实在是太有助益了，许宗洋一想到他眉头紧锁。
发票的事情是艾米小公主提供的情报。董晴不但要告马华宇的状，还要给许宗洋递把刀。要不然事情也可能功败垂成。
毕竟男女问题、升职歧视，甚至工作疏忽都不是那么好动手的借口。只有财务问题，一拿一个准儿。
许宗洋立刻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小董，你放心，你今天向我反应的这些情况，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马华宇不能再待在DB了。YouTakeMyWord！”
董晴看着许宗洋，平静地说：“谢谢许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