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辛回到小区，严岩已经等在小区门口了。董晴的车进不了小区，远远地停下就走。因此严岩特意迎了出来。
路边有卖栗子的小贩，雪白的电灯，红红的大灯罩，棕色的栗子在灯光下油亮亮的，还冒着热气。严岩去买了一兜栗子，揣在钟辛手上，顺手接过了她手里拎着的纸袋。
“这是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大用，抽的三等奖。Kindle。”
严岩笑道：“给我了，我正好用。”
“你倒是不客气。”钟辛有些好笑，严岩现在越来越孩子气了，和自己也越来越不分彼此。
“我要是在，说不定自己还能抽个一等奖呢？今年一等奖是什么？”严岩自顾自地叨叨起来。
钟辛笑：“少来了，我们的一等奖你也看不上。”
往年年会有他，也从没见他对奖品节目什么的感过兴趣，都是闷闷地坐在钟辛身边埋头苦吃。严岩自己也觉得好笑。那时候阴郁的自己和现在的他简直就象是两个人一样。和钟辛同居之后，他身上厚厚的壳子被打碎了，才露出现在这个大男孩的样子来。
严岩所在的互联网公司财大气粗，今年的年会在普吉岛开。他们公司明天一早包机直飞。严岩握着钟辛的手，眉梢眼角都是担心。
“我走了，你一个人去接孩子，我不放心。”
钟辛停下脚步看着他：“吴晨诚和我毕竟也做了十年夫妻，他还没坏到大庭广众动手的地步。再说还有孩子在呢，你放心吧。”
严岩听到她说十年夫妻四个字，就不说话了。他心中有说不出的遗憾，为什么那十年不是自己，为什么小平不是自己和钟辛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
严岩叹了一口气，握着钟辛的手，静静地回了家。
那个周末，钟辛去接孩子的时候，吴晨诚一个人下来了。
“孩子还在睡。昨晚睡得晚了，今天起不来。咱俩找个地方聊聊吧。”
钟辛不知道真假，不过她来接孩子是非常早。她想着吴晨诚一个人和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没可能发生什么危险。不知道他有什么要紧事，也就答应他了。
离婚之后和严岩的幸福生活让钟辛现在大度了许多。看吴晨诚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吴晨诚的衣服头发都还算整洁。看来吴家父母照顾儿子孙子也算是精心。
俩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小区外一家咖啡馆。
吴晨诚开门见山：“我失业了。现在还不了贷款。这个月的房贷你先帮我垫上吧。”
钟辛一惊，离婚时他们夫妻的主要财产都在房产上，存款不多，俩人分的现金主要是当时没到期的一些理财产品。但过了元旦，理财产品也都到期了，钱拿出来，吴晨诚本身收入也不低，再加上年终奖，也不至于一失业就还不起房贷了。
钟辛沉吟了一下，吴晨诚的眼睛粘着地板上的黑白地砖。有件事他不好明说，分居以来他的工资和离婚分得的存款都攒起来用在给新对象小琴的彩礼上了。小琴和她不一样，钟辛是外地人，不讲究，但老家山东那边不给彩礼是不可能的。
半晌，钟辛才问：“失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两天。”吴晨诚没精打采地说。
春节在即，吴晨诚的公司突然裁员，不但年终奖泡汤，而且连离职赔偿都没有。他们几个被裁的员工已经联合起来，打算申请劳动仲裁了。
“这么赶在这个时间？”钟辛皱着眉头。马上就到春节了，赶在这个时节裁员，这公司也是太没人情味。吴晨诚的公司虽然是个小企业，但业务一向稳定，员工福利也还好，怎么突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吴晨诚绞着双手：“狗仗人势呗，新来了一个技术总监，新官上任三把火搞什么人员优化。说是按照绩效考核来，实际上根本就是一刀切。这次裁的，八个人有六个都是三十五岁以上的老员工。”
钟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也是太欺负人了。这是年龄歧视，你可以告他们。”
钟辛虽然和吴晨诚不是夫妻了，但俩人毕竟是同行，业界屡屡听闻的暴力裁员就发生在眼前，也难免愤慨起来。
她关切地问：“你签字了吗？”
吴晨诚有点丧气：“签了。”
“哎呀。”钟辛忍不住叫了一声，吴晨诚太没有斗争经验了。这签了字了，就很不好办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安慰道：“没关系，签字了也还是可以走劳动仲裁的。找个好的律师。”
吴晨诚知道自己这事也做得有点蠢，当时因为新来的主管比他年纪小，说话又不客气，自己一气之下就签字离职了。其他几个被裁的倒有没签字的，现在想起来他也隐隐后悔。
以前和钟辛在一起的时候，遇到事情吴晨诚习惯找她商量，拿主意。现在就他一个人了，家里父母和新对象小琴都仰视他，事事听他的主意的。他难免有些武断起来。
钟辛看他为难，也不好太指责他了。她定了一定：“行吧，我这个月房贷我先付吧。你给我立个字据。”
房子现在还是俩人联名，因为有贷款，债权人变更没那么快，钟辛走账都有网络记录，倒也不担心吴晨诚赖账。
吴晨诚眼中一跳，似乎是被钟辛要求立字据惊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她已经离了婚了，两个人的钱各有分别。
她有新欢，他其实也没闲着。过去的一切都不再回来了。过去十年他俩用青春的金线织就的家庭画卷，曾经美满，有他和她，还有小平，现在都快速地褪色挥发掉了。
因为有父母一直在打气撑着，离开钟辛，吴晨诚谈不上十分后悔。诚如他预言的，他在北京有房有车，除了稍微胖了点，模样也周正，在婚姻市场上还是挺受欢迎。
只不过他吃够了前妻过于聪明的苦，所以这一次，从家乡来的小琴正合他意，她年轻端丽，性格温柔，要不然吴晨诚也不能这么快就同意父母的催促，再次结婚。
只是眼下，面对钟辛他还是难免有些伤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知道钟辛脾气执拗，性格坏，甚至还不能排除她在离婚时欺骗过自己，但他总觉得钟辛是自己身边最冷静可靠的人，当然也是薪水最高的人。
他点点头，去找店员拿纸笔。
吴晨诚并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之所以开口向钟辛求助，而不是找其他家人。是因为春节他要回山东办婚礼，离职的事情他还瞒着家人。春节之后，他再回来找工作，眼下的小小波折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
毕竟过去十年他也换过两次工作，都没有惊动过山东的家人。
钟辛坐在靠窗的座位，青绿色的墙纸，棕色的沙发，眼前一张小小的胡桃木圆桌，吴晨诚趴在上面草草写了一张字据递给她。
他写的是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时间都由钟辛代为付房贷，但房屋产权转移还是继续进行。钟辛不能就此主张房子的产权。他给自己留了三个月的时间，应该是够了。
钟辛看了看，把纸条收了起来：“春节孩子跟我过吧。你这样就别带孩子回老家了。”
“这不行，小平是我们吴家的孙子。春节一定要回老家。”吴晨诚在这件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实际上他结婚，小琴已经安排好小平是花童了，只是吴晨诚没有告诉钟辛。
钟辛有些不悦。刚借完钱就一副大爷模样。吴晨诚真是被人惯坏了。她想怼他两句，一转念又想算了。每年春节，他都要坚持回山东，仿佛这是一年之中最大的事情。往年他俩没少为这事闹矛盾。
自己也忍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年的。他现在也够倒霉的，自己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钟辛叹了叹气。吴晨诚的失业本来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钟辛有相熟的猎头，离婚之前，她就已经让猎头帮她留意济南IT企业的岗位了。她原本的计划是找到好的位置之后，让猎头给吴晨诚打电话，撺掇他换工作。
这么多年，吴晨诚一直在吃老本，单凭他那点前端开发的技能在北京已经撑不了几年了，他的职位也一直上不去，被淘汰是迟早的事情。济南有几家高科技企业还算过得去，他从北京回去能够找个主管的位置。因此回老家对吴晨诚有不小的吸引力。
而小平的户口落在北京学区，吴晨诚一旦换工作，就不得不把孩子留给在北京的自己了。就算那时候吴晨诚不肯交出小平，钟辛以保障孩子利益，学位为名去申请变更抚养权，一般也会博得法官的同情，胜诉率很大。
眼下钟辛的计划似乎已经在加速实施了。
她犹豫了一下，嗫嚅着说：“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工作？”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找工作是靠人脉的，内推要比撒简历成功率大得多。钟辛的职位高，人脉也广，吴晨诚以前换工作的时候都有她帮忙。
这一次，吴晨诚干脆地回绝了：“不用了。我自己找。一切等春节回来之后再说吧。”
眼前的失业只是暂时性的困难。结婚，赶在钟辛之前结婚，证明她离开自己有多么短视和荒谬，对吴晨诚来讲似乎更有意义。
周末钟辛带着小平在家，严岩在海边和她们娘俩视频。小平对着寄居蟹咯咯地笑。
严岩把寄居蟹摊在掌心：“小平，春节的时候严叔叔带你来玩啊。”
小平稚气地回答：“春节爸爸说要带我回山东。琴琴阿姨让我做花童。”
钟辛在旁边听到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琴琴阿姨的名字，她好奇地问：“谁是琴琴阿姨啊？”
“奶奶说她是我的新妈妈。”
严岩感激涕零，东南亚的海边真是个让人轻松愉悦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