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B公司今年的年会在万豪酒店举行，五星级酒店的场地很是高大上。天花板上吊着巨型的枝形水晶灯，水晶灯下是一张一张铺着鹅黄色桌布的圆桌。圆桌的中央摆放着香槟色月季和粉色百合装饰的花篮。配色俗艳，有一种直男的喜庆。
每个ScrumTeam的规模是8到10人左右，正好坐一张圆桌。几位经理和技术负责人坐在宴会厅中前方的主桌前。
舞台在整个宴会厅的正前方，背景是很有科技感的蓝色LED大屏幕，马华宇正站在讲台前给员工们新年致辞。
舞台边上站着窃窃私语的小情侣林薇薇和陈栋，这一对儿公开的金童玉女是今晚年会的男女主持。
新晋P8高级经理Alex也侯在台旁，一脸谄笑地仰望着台上。今年的年会是Alex负责策划的。看着眼前气派欢腾的场面，他不免有些洋洋自得。
这会儿，马华宇和Alex不在主桌，主桌上的几位也不用伪装自己了。白思孟和刘清远都意味深长地看着台边的Alex，他今年晋升之后就和这两位资深经理平级了。
大家都是在职场混的，迎奉之举都没少做，但拍马屁拍到Alex这么露骨的也不多，这难免让这两位靠实力升上来的经理心里有些想法。看Alex这个做派，只怕以后跋扈的可能性大，仨人的明争暗斗更是少不了。两位资深经理都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
其他三位，李冲、贾战和老秦要么是已经放弃升职，要么是走技术路线的，对台上就没那么关心了，装出一副用心聆听的模样，眼睛却紧紧盯着桌子上摆着的冷盘，就等马华宇话音一落开餐了。
钟辛和董晴坐在圆桌最远一端，悄悄地咬着耳朵。董晴的情绪明显低落。
钟辛一脸担忧：“马总上午和你1：1了。他怎么说？”
过去这一年，董晴的业绩有目共睹，可是到头来马总居然提拔了什么也没做，反而是差点闯了大祸的Alex，公司里自然有不少人私下议论。因此注重舆情的马华宇特意让艾米安排了今天和董晴的1：1进行沟通。
“他能说什么？说我的360评测比Alex差很多。有员工反应我对下属太苛刻。话里话外提醒我，做为女领导要有容人之量。”
钟辛忿忿地说：“你可别信他这些。”
研发中心这四大金刚里面，哪个经理也不是吃素的人，单把董晴女领导挑出来说事，实在居心可恶。
董晴恹恹地哼了一声：“我自己什么样，我心里不清楚。我不容人？不容人就应该直接让HR把李梦星开掉了。我都忍这么久了。他也是欺人太甚。”
“就是。年终奖呢？年终奖总得给你补回来吧？”
“这倒是，今年年终奖给了我一等的。他再不给，我可就要往总部闹了。下不与上争名，上不与下争利。这点他这个老滑头还是懂得。”
钟辛深以为然地叹了一口气，董晴苦笑。马华宇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这点职场上的太极还是会打的。董晴能干好用，他再怎么说也要笼络笼络。
可是董晴在乎的是年终奖吗？她更在乎的是职位。今年不升职，明年她要是生二胎，马华宇就更有说头了。女人在职场的黄金年华没有几年。眼看她就要错过了，要不然她今年也不会如此着急卖力。
只是这些话，她如何与别人细说去。眼前的好友，是刚刚升了职的钟辛，董晴心中愈加苦闷。
“辛，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是马华宇看我后来不生气了，假惺惺地安慰我，说我今年确实做得不错。但是今年也提了你，公司不好一次性升两个女的。所以只能委屈我一下。明年再给我做升职。”
“这叫什么话？”
钟辛震惊地皱着眉头，马华宇这话挑拨的意味也太明显了。他和李梦星在一起真是明显降智。
董晴惨笑了一下：“我没那么傻。他不就是想让咱们俩个女的互相争、互相怪呗。也不想想提两个男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可不就是。别的能耐没有，倒是学会挑唆了。你说他俩这是谁跟谁学的啊。”钟辛气得冷笑了两声。
明明是职场不分性别的能力之争，马华宇却偏偏要把竞争范围划定在女性之间，这手段也实在拙劣。钟辛和董晴都不是新人了，哪里会看不透他这点居心。
四周响起哗哗的掌声，想来是马华宇终于讲完了。董晴忽然冲钟辛使了个眼色。“你看。”
舞台上马华宇讲完话正要往下走，陈栋叫住了他：“马总留步，接下来我们进行第一轮抽奖。现在抽取五等奖50名。今天的所有奖项都由马总亲自给大家抽取。马总辛苦了。”
一位穿着晚礼服的女生把装着员工工号卡的抽奖箱子抱上来。刚才进宴会大厅的时候，每个员工都把写有自己工号的卡片投进了抽奖箱里。年会的奖项就从这里抽取。
钟辛定睛一看，抱着抽奖箱子的居然是久违的李梦星。
“她怎么来了？”
“不病了呗。一回来就积极报名年会志愿者。”董晴瞥了一眼台上，没好气地回答。
舞台上，马华宇笑着掏出一沓卡片，李梦星凑过脑袋去看。两个人脑袋几乎要撞在一起。马华宇有些尴尬起来，他就手把卡片交给了盛装的林薇薇和陈栋，由他们俩轮流念出获奖的员工工号。
整个开奖的过程中，李梦星就袅袅婷婷地站在马华宇身边，胳膊有意无意地碰着他，马华宇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动，也不好躲，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他惊恐地意识到，李梦星的举动好像不再那么傻白甜了。
马华宇下台的时候，李梦星抱着箱子从他前头走过。他刚在主桌坐定，李梦星也跟着坐了过来。主桌上因为Alex全程在忙，倒是正好有一个空位。
董晴和钟辛暗自鄙夷：“这是把自己当如夫人了呢。”
马华宇冷汗流了一背，想提醒她不要做得这么明显，但人多眼杂，自己说话不方便，而且当着大家的面，他也有些不硬气。正在惊魂未定的时候，李梦星浅浅一笑：“哎呀，不好意思，我坐错了。志愿者在另外一桌。”
马华宇才稍稍松了口气。
主桌上都是人精儿，早就看出其中猫腻了，但都当作没看见一样。大家推杯换盏，吃了起来。
舞台上有人唱歌，也有人跳集体舞。年会的惯例节目都是新人出，公司因为今年新招了许多毕业生，倒是不愁不热闹。
几个节目之后，菜还没上齐，又听到林薇薇在台上呼喊：“欢迎马总上台来参与咱们的游戏。”
马华宇一惊，李梦星已经笑意盈盈地站在舞台中央，举着一个纸牌子。
刘清远笑着问：“这又是干什么？”
“好像是玩什么猜字谜游戏吧。”白思孟双手抄在肚子上，淡淡地回答。
Alex今晚的环节安排，是尽量地让老板出风头，营造亲民路线，却没想到把老板架到火上烤了。
参与完游戏，马华宇还没有下台，又被陈栋叫住抽奖。
这下，连只顾着吃的李冲都忍不住说了一句：“马总这一晚上够忙的。”
贾战也难得展颜：“是够忙的，该找人写个抽奖程序。都不用开发，随便找个测试写个随机数脚本就可以了。”
老秦在一旁笑而不语。
那天晚上马华宇上台抽了五次奖，有三次李梦星都跟着来坐错了。马华宇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虽然李梦星言语并没出格，但马华宇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颜面扫地了。
自己和李梦星那点事，她要是在年会上捅了出去，那这个新闻可就大了。第二天全行业都会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以后在这行就没法儿混了。想到此，马华宇不禁后脊骨发凉。
桌子那一端，钟辛压着眉毛，对董晴低声道：“你们这位姐姐也真够可以的。”
董晴不屑：“等着吧，恶人自有恶人磨。”
和朋友吐槽一番后，董晴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她抬起眼，冷冷地看着舞台中央。舞台两边一边是Alex，一边是李梦星，这两位真是难分伯仲，她就等着马华宇养蛊为患了。
和大多数IT公司一样，DB公司的年会奖品也是iPad、新款手机、Kindle之类的电子产品。因为是福利性质，中奖率比较高。钟辛也抽到一个Kindle阅读器。
董晴看着钟辛摆弄着kindle，悄悄说：“完了，一会儿你没大奖了。”
钟辛抿嘴：“本来也没有我的份儿。”
钟辛刚升完职，自然知道今年年会上的大奖是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公司里面的平衡之术，只要稍微待些年头，就不难堪破。
本次年会最大的特等奖是现金奖，这个倒不是抽的，而是评审出来，马华宇直接宣布。
今年的优秀个人给了贾战，他一人独得3万奖金。优秀团队有两个，分别是小邵和陈栋所在的ScrumTeam，一个Team一共是5万，平均分下来一个人能够有5000左右。年会充满了真金白银的味道，才算终于到了高潮。
散场的时候，钟辛坐董晴的车回家。俩人告别了夜色中光彩照人的林薇薇和陈栋，一起走到停车场。
董晴的车停到了酒店的室外车位，高跟皮鞋叮叮咚咚地敲着硬梆梆的水泥地，背开人群之后，这声音显得格外地落寞。清冷的腊月月光照得董晴的脸有些苍白。钟辛不禁有些担心。
“晴，升职的事情别太往心里去了。已经这样了。”
董晴无力地笑了笑，“没事，别担心我。”
俩人坐进车里，董晴打着车，等暖风热起来。
她忽然说：“贾战今年这3万块，一半儿是严岩给的。”
钟辛和严岩的事董晴现在已经接受了，但她对严岩还是没什么好感。钟辛无奈地笑笑：“说起来我升职也要一半儿拜托他。幸亏他走了。”
董晴转过头看着钟辛，正色道：“辛，你不要这么说。你是凭自己实力升职的，没有人让给你。就算严岩在，今年的P9也未必不是你。”
钟辛本来也只是顺着朋友的话想安慰她才说的，现在看董晴这么认真，倒不好再说话了。
董晴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怔怔地看着车前面的水泥地：“我不是对你和严岩有什么意见。我就是不喜欢他那个人，总觉得那个人琢磨不透。”
钟辛理解地点点头。严岩确实是有沉重的过去，董晴不喜欢他也很正常。
董晴看着好友，忽然一阵难过袭上心头：“你真好。我是没什么希望了。春节后要是再要小孩，明年就更没希望了。本来想着今年可以升职，明年就可以安心做点自己的事。结果忙了一年还是一场空。辛，你说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公婆一直希望董晴回家当家庭主妇，她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她丧气地伏在方向盘上。钟辛也不知道如何劝慰她，只是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叹气。
董晴家条件不错，前面自己看好的方卓颖也回家生孩子去了，很多女人在职场受挫，都选择退回到家庭，可是回家当家庭主妇真的好吗？钟辛不能替朋友做决定，她只能静静地陪着她。
过了一会儿，董晴抬起头来，在寒夜中目光炯炯：“不行，我不能认输，尤其是不能输给那些宵小之徒。”
李梦星和Alex在年会上的嘴脸浮现在眼前，董晴只觉得一阵恶心。她咬着牙说：“我要再试一年。我回去和张一舟商量一下，推迟要二胎的计划。
辛，你要好好干，给我们女生争口气。”
钟辛颇为震动，她慎重地点了点头。做为年会现场职位最高的工程师，她已经能够感到聚集在自己身上目光的份量了。女人要在职场立足，就不可避免要压抑自己的生物本能。
车无声地开动起来，满地的月光象是凝结的严霜。车轮碾过，仿佛压碎了一地薄冰。每一个在职场行走的女人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呢？
钟辛长出了一口气，前阵子要为严岩生儿育女的念头忽然淡去了。
接下来这一年，她要好好的努力，云上数据保护的方案，可能决定着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