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爱女:
汝看此书时,吾已离开。
吾择此路,与人无尤,于己无悔。
吾心早死,故汝毋须背负仇恨。
自汝之生也,汝之安康福乐,即吾与玲珑之夙愿。
盖汝承担家主之责,吾愿不改。
今以此书与汝告别,望汝忍悲勿思,善自珍重。
——汝之父
谢榛出殡下葬后,杨鸣就把他从谢榛书房里整理出来的东西交给谢姝,其中,包括一封半月前便已写好的书信。
拿到这封信,谢姝独自一人待在书房,看了一遍又一遍。
期间,她几次泪流不止,直至干涸。
幽沉的目光在信上几经停留,最后,她将信整齐折好,起身,放到书架后面的暗格里面。
当她出现在书房门口时,面色平静,除了眼眶微红之外,再难看出其他情绪。
簪玉过来,刚好看到她出来,忙上前道:“小姐,谢伯过来说老侯爷唤您过去。”
“嗯,我马上过去。”谢姝应了一声,然后,吩咐道:“簪玉,通知所有人明天都到鬼院来,我有事吩咐。”
“是,小姐。”
簪玉应下,把谢姝送到清风院后,便先去玉仙楼传消息了。
谢姝敲门进去,谢震正背对自己,站在窗前眺望。
以前,老人身体硬朗,哪怕年纪渐长,可站姿仍旧如年轻人般笔挺。
如今再看,谢姝却发现老人的背脊已有些许佝偻,从她的角度看去,竟显老态龙钟。
“爷爷。”
谢姝轻声唤他,谢震回身,看见谢姝站在门口,便让她进来,自己也慢慢踱步走到桌案后面,撑着桌子,缓缓坐下。
“身体可还好?”
“爷爷放心,小姝没事了。”谢姝轻声乖巧道。
谢榛的事情,让整座侯府都好像笼罩在一层阴郁幕下,在这里,所有人不管做什么都好像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在谢震面前,谢姝不再像曾经那般跳脱凑趣,是本身就没心情,也是因为谢震的心情不好。
“小姝不孝,这些日子,让爷爷和奶奶担心了。”
“我们担心没事,最重要的是你好好的。”
瞧见孙女神色间似有踌躇,谢震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谢姝应了一声。
谢震眉心皱起,“你爹他……”
话未说完,却已哽咽。
他想说,你爹既然已经走了,那你也不要再伤心纠结了,毕竟你身体不好,若是有个万一,你爹就是在地下也不会安心。
本来,想得好好的,这些话,也已经在嘴边了。
可是,他就是说不出口。
是啊!说不出口。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这死的是他唯一的儿子啊……
他就是再如何厉害坚强,面对这一事实,他又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呢?
谢姝心里一滞,压下心底的悲痛,朝谢震弯了弯眼睛,温声劝慰道:“爷爷,爹爹希望您可以开开心心的,您别伤心。”
她爷爷只有爹爹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可以说是锥心之痛,这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承受得住的。
谢震看到谢姝的笑容,心里越发酸涩。
从这孙女出生起,因为她身体的原因,可以说,他们全家人都娇养着她的。
好在,这孩子并没有在他们的宠爱下变质,如今,经历丧父之痛,更是长大了,学会强忍着心伤,来安慰他这个老头子了。
谢震是欣慰的。
他想,那个丢下一家人的臭小子总算是做了件好事了,给他们家留下一个好孩子。
既然小孩子都这般坚强,他这个做长辈的,自是不能落了下风,让小辈轻看了去。
谢震扯了扯嘴角,道:“这小子自是希望我们都可以开心的,他自己一个人倒是什么都不管,落得个轻松!”
“爷爷……”
闻言,谢姝还想劝些什么时,谢震却已摆手阻止了。
他说:“老头子我这辈子什么没经历过,你放心,我还撑得住,你爹不负责任,我却是负责的。没有看到你有一个好归宿,爷爷不会轻易倒下的。”
“只是……“谢震顿了一下,长叹一声,朝谢姝嘱咐道:”你奶奶那边,得空了,多去和她说说话吧。”
老侯夫人年轻时候是宫里的公主,在深宫中,自是见多了这些生离死别的事情,心肠早就磨硬了。
然而,面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她怎么可能还有那些硬心肠呢?
还记得刚听到谢榛挥刀自刎的消息时,老妻生无可恋的灰败神色,谢震总忍不住担心。
“是。”谢姝认真点头。
如今,她所剩下的仅有三个亲人,她说什么也是要护好的。
想到这里,谢姝的心头一痛。
三个亲人……
她的哥哥,谢子淇,还会是她的亲人吗?
谢姝突然一阵恍惚。
这时——
“谢姝何在!”
谢震陡地起身厉喝,他负手在后,直视谢姝,满脸严肃。
听到谢震的声音,谢姝倏地收回心神,单膝跪下,“谢姝在此,参加家主。”
她爷爷虽然将家主之令给了她,可是,到底还未正式公开,所以,当谢震以家主之威与她对话时,她不是谢震的孙女,只是谢氏族人。
谢氏族内,向来讲究公私分明,纪律严明。
这,也是谢氏能成为五百年望族,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你爹走了,谢氏未来只有你一人,你可准备好了?”
“谢姝准备好了!”
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谢姝盯着地面的眼神越发犀利。
爹爹让她不要背负仇恨,她,怎么可能不恨!?
她没有了娘,现在,又没有了爹,这一切都是云睿造成的!
她,必须要让云睿为他所作的一切付出代价。
没错,她已经从杨叔那里听说了,原来,她娘亲并非病逝,而是云睿吩咐何敏珠搞的鬼!
“好。”谢震不知谢姝的心思,见她自信十足,心下满意,便让谢姝起来。
谢姝刚刚站定,便听谢震忽然扬声道:“可以出来了。”
随着谢震话落,左侧墙壁突然发出阵响,一个身着斗篷,全身上下除了一双眼睛,皆被黑衣包裹的男人从里面缓缓走出。
这是上次见过的那个暗卫头领。
因为对方的熟悉感,谢姝曾说过,她一定会知道他是什么人。
想来,现在,就是答案揭晓的时候了。
“谢姝,我既将家主之位传给你,如今,暗卫营也一并交予你手中,望你精心打理族中家业,保谢氏永垂不朽。”
谢震看着黑衣男人好一会儿,方朝谢姝语重心长道。
可以说,暗卫营是谢氏的一把利剑,只有保证暗卫营的强大与神秘,才能保证谢氏在朝堂乃至整个国家的地位。
谢姝明白谢震的意思,收敛心神,正色应道:“是,谢姝遵家主之令。”
谢震脸色一变,严厉地看着谢姝,道:“记住,如今,我已不再是家主,你,才是家主。”
谢姝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便同样正色道:“是,谢姝记住了。”
爷爷这是让她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只有对自我身份有明确定位与认识,才能在平日的行事中做出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
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谢震心下满意,缓了缓神色。
他指着那个黑衣斗篷男人,道:“这位是暗卫营的头领,你之前也见过他。”
顺着谢震的视线,再次朝那个黑衣男人看去。
上下打量他一阵,谢姝忽地轻轻一笑,朝谢震道:“不止见过,还很熟悉。”
“熟悉?”听到谢姝的回答,谢震略有讶异,想到什么,不禁又觉理所当然。
所以,这两个字的反问,便带了些许意味深长。
那黑衣男人听出了,低眼垂眸。
“就是……感觉自己应该见过这个人。”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谢姝倒是没有去注意谢震的语气,她正在仔细思索自己脑海中是否有人能与此人对上号的。
“哦?”
“爷爷不信?”
“信,我乖孙女说的话,我怎么可能不信!?”谢震笑了一下,似有讶异问:“只是,我倒是很好奇,你从哪方面觉得熟悉的?”
“这个……”谢姝微微拧眉,细细思忖了一会儿,才略有纠结道:“我也说不上来。”
不过,话锋一转,她看向谢震,微微一笑,道:“爷爷现在把这位头领叫出来,应该就是要让他露出真面目了吧?”
“不错。”点点头,谢震朝那黑衣男人道:“忘尘,我退下了,以后她是你的家主,让她看看你是谁吧。”
“是。”
男人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将头上的兜帽取下,看着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谢姝,眼眸晶亮,不期然地,突然想起少女小时候仰着小脑袋,让他抱抱的情景。
面巾下的唇瓣稍稍牵起,眼眸微弯,他陡地拉下自己的面巾。
果不其然,便见少女瞪大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
眼前男人眉眼俊逸,温文尔雅,气质卓然,他唇角自然翘起,令人不自觉地便心生亲近之意。
这个人……
他,他不是死了么?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成为了她家暗卫营的头领?
见到男人,谢姝脑子里就蹦出了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她想发问,却只能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句:“云……云泽哥哥?”
那不确定的语气,还有些怕自己认错人了。
可她会认错人吗?
明显不会。
除非这世上,云泽还有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否则,这个人,就一定是云泽。
这个男人——
是她还未出生,便与她指腹为婚的男人,也是明明在她重生那日,就应该随晋王府的人一同死去的世子爷。
谢姝非常惊讶,可想一想自己莫名其妙地重活一次,又好像觉得没什么了。
谢姝正想着到底怎么回事,却见男人突然跪下,拱手恭敬道:“忘尘见过家主。”
“云泽哥哥,你……”
谢姝蹙眉,下意识想抬手阻止他的动作,可刹那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便受了这一礼后,才让他起身。
这时,云泽,哦,不,忘尘也不坚持,顺着她的力道,起身,站在一旁。
见他一板一眼的样子,谢姝莫名心梗,毕竟,以前这个青年可是温柔至极的。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怎么回事?就是你看到的这么一回事。”谢震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
“爷爷!”谢姝嘶了一声,没好气道:“您这是当我蠢呢,还是当我傻啊?”
谢姝这般逗乐,谢震原本苦闷的心情倒是消散了些许。
他哈哈一笑,道:”你觉得你是蠢,还是傻?“
”好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有什么事,你之后问他,他想告诉你,便告诉你。“
谢震手指忘尘,意思很明显,想知道什么,去问本人,他,恕不奉告。
谢姝看了一眼忘尘,然后点点头,同意了。
到底谢榛的死给谢震的打击太大,谢震最后再叮嘱谢姝几句,便让谢姝带着忘尘出去了。
谢姝转身,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步。
回头,看到闭眼靠坐在背椅上的老人,不过几日时间,老人的头发便全白了。
心里一酸,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睛蓦地又有些湿润。
“爷爷,您有哥哥的消息吗?”
她本不想拿这件事来烦爷爷的。
可是,眼见连她爹爹出殡之日,哥哥都不出现,她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了。
哥哥,为什么连这种日子都不回来?
难道他不知道这件事吗?
老皇帝怕闲言闲语,早就将威远侯谢榛突然逝世的消息昭告天下了,除非她哥哥住在山旮旯的角落里,否则,不可能不知道这消息。
可是,他会住在这种地方吗?
“你哥哥么?”
谢震睁眼,没有看谢姝,呢喃了一句,不像是在问谢姝,反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错,我哥哥。”谢姝眉眼略有焦急,问:“爷爷,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不知道。”谢震摇头,道:“自从他和我们告别,想要出去闯荡江湖,我们就没有得到他的半点消息了。”
什么?
谢姝震惊,“怎么会?之前,我与您和奶奶谈起哥哥的时候,您不是说哥哥有给你们寄信吗?”
“那是我和你奶奶骗你的。”
“骗我的?”
“嗯,骗你的。”
”所以,哥哥自离家后,就没有再联系你们了……“
”丫头,不要怪你哥哥,他也不容易。“谢震叹息,道:”而且……他到底没有忘记你。“
听到谢震的安慰,谢姝的心里并不觉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压抑。
那个说好要保护自己的哥哥离家这么久,居然不联系家里其他人?
爷爷奶奶这么亲近的人,他都不联系?
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题外话】:封儿砸:突然放出一个“指腹为婚”的情敌出来,你这么对你儿子……良心不会痛吗?
阿锦:都说了老娘不止你一个儿砸了……所以,儿砸,平时,孝顺点!晓得不?
封儿砸:……为了媳妇儿,我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