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迈着步子，左拐右拐悠悠闲荡到一栋门可罗雀的建筑前，抬目，打量半晌铺满灰尘的门上匾额，随即抬步进去。
不远处，青衣劲装男子瞧了眼即使灰尘满满但依然晃眼至极的匾额——玉仙楼，再瞄了瞄前面脸色黑沉的男人，不由缩了缩脖子。
作为封浔的属下，彦鸿也随他逮过几次意图偷偷逛青楼的谢姝，所以，彦鸿倒是不惊奇谢姝的大胆。
只是，谢姝眼下是当着他家殿下的面，光天化日之下，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自个儿跑到青楼来，而且，瞧她那七拐八拐，一看就是轻车熟路的老手态势，这让彦鸿莫名脚底发凉。
需知，封浔舍不得动谢姝，但绝对舍得动他们这些个苦命下属，以抒一腔汹涌怒火。
“殿，殿下，姝小姐进去了，我们还要进去吗？”
彦鸿揣着自个儿的脆弱小心肝，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封浔转头，瞪他，“你说呢？！”
彦鸿也知晓自个儿纯属是被迁怒的炮灰，但谁让对方是自个儿用全身心尊崇的殿下呢，再怎么苦逼，他也得撑着。
彦鸿跟在封浔后面径自往前走，明显是要跟谢姝进去的意思了。
说实话，彦鸿虽然不知道封浔为什么要偷偷跟在谢姝后面，但从这些日子自家殿下成天端着一副能滴出墨水般的黑脸，彦鸿也知晓他们二人之间必定是闹矛盾了。
毕竟，除了威远侯府的姝小姐，也没人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子浔神思不属。
这头，谢姝进去，许是没有想到这个时间居然还有人来青楼，而且还来他们这即将关门大吉的青楼，龟公赶快跑上楼叫老鸨莲姨出来接客。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大冬天依然穿得无比单薄的美艳女人执着帕子一扭一扭地朝谢姝走过来。
“诶，别，停。”一阵香浓胭脂味扑鼻而来，谢姝身子后倾，抬手阻止。
莲姨不动声色将眼前看起来极为臃肿的少年上下端详几个来回，眸光轻闪，她掩嘴轻笑，“小哥可是第一次来这种温柔乡？”
谢姝轻咳一声，道：“不是。”
她说的可是真话，前世，她虽身体不大好，但闹腾的本事不小，背着谢子淇和上官少轩，女扮男装跟上官少陵兄妹过来逛青楼算是家常便饭。
只是，后来和封浔相熟之后，每来一次，便被抓回去一次，最成功的一次，或许就是她居然到雅间坐下后，封浔才过来抓人。其他的，不是中断于过来青楼的途中，便是夭折在青楼的门前。
不过前世，由于这间青楼默默无闻，且即将倒闭，她倒是一次都没来过，而今生，她却是冲着它就要关门大吉才过来的。
“哦，那可是小哥嫌弃奴家年老色衰，看不上奴家？”
说着，莲姨执帕轻抹眼角，一副欲哭不哭的委屈模样，好像站在她面前的就是骗钱骗心骗色的十足负心汉。
谢姝怔了怔，然后，唇角一勾，眼睛微眯，眼波一转，食指划过莲姨的脸蛋，似笑非笑，“非也，小哥我若是不喜你这里，又怎会特意过来呢？”
“好了，带我去雅间，你们这里不是有‘四朵金花’么？叫一朵过来。这是打赏，接着。”
谢姝越过莲姨，往楼上走。
魅惑勾人的笑容一收，莲姨见眼前少年变脸之快，不禁咋舌，心扑通一跳，暗道好一个风流少年郎。
可惜，就是个伪的。
暗自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莲姨朝一边的伙计使个眼色，伙计会意，赶忙过去领谢姝去上等雅间。
莲姨正暗自思忖此人来历时，又有两人过来，她一愣，暗思往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个鬼影，怎地今日客人来了一个又一个？
她迎上去，瞧清前头锦衣蓝袍男子的俊容，顿时怔住，风流出尘，雅致矜贵，绝代风华，这不是这两年在云国赫赫有名的西凉质子——皇子浔么？
这赫赫有名并非指其他，正是指其风流多情，常常醉卧温柔乡，梦醒不知归处。曾经有一次，半夜于青楼红粉佳人处醒来时，不知怎地闹着要回质子府，只是，第二天却被人发现这下半夜他居然醉倒在郊外。
故而，燕京上下无一不知这位质子的不着调，府中有未出阁女儿家的教育女儿千万不可为皇子浔皮囊所惑而接近他；府中有随意出色一点的世家子弟也皆对其嗤之以鼻，认为此人不过虚有其表的酒囊饭袋而已。
这位一向光顾隔壁红粉阁的爷怎地突然来她们的玉仙楼了？
心里疑惑不已，莲姨面上依然堆满笑容上前，“浔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本殿过来需要向你报告？”
不是说皇子浔最具君子之风流，待人温和，谦恭有礼的么？难不成她见到的是假的？
封浔不客气的话让莲姨面色一僵，彦鸿见此，不无幸灾乐祸，这些老鸨惯来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哼，这回踢到铁板上了吧！
“浔殿下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奴家——”
“雅间。”
“是，是，那可要——”
“闭嘴，不用。”
封浔面色难看，满脸都是生人勿进，莲姨心里一跳，向来怜爱风尘女子的皇子浔来青楼居然不喊姑娘？
莲姨心里盘旋各种猜测，动作却不含糊，忙喊人给这位爷找最好雅间。
彦鸿经过时，毫不吝啬地递她一个同情眼色，莲姨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干笑不已。
这厢，谢姝坐在椅子上，想起前世过来这里时，见到的各种景象，她翘起二郎腿，摊在椅上，模样十分大爷。
突然，敲门声响起，谢姝故意压低声音，道：“进来。”
芳香袭来，谢姝转头，只见一个年约十八，亭亭玉立，冰肌玉骨的美人站在门边。
眉梢轻挑，谢姝想学那些浪荡子弟吹声口哨，嘴唇嘬起，却吹不出声，本应尴尬不已，她却不当回事。
她道：“站在门边做什么，快进来。”
“是。”
见人坐定，却不说话，谢姝暗疑，难不成她们每次接客都是这副样子？若是如此，那就怪不得这玉仙楼差不多得倒灶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蓁蓁。”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好名字。”
蓁蓁抿唇一笑，道：“姑娘也好文采。”
“噗——”
正寻思该如何从这看起来不大好相与的女子身上寻找突破口，谢姝冷不防听对方吐出这么一句话，刚喝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茶就这么喷出来。
好在她在这之前还记得转个方向，否则，就可怜对面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了。
“丑成这样，你还认得出我是女子？你怎么认出来的啊？”
谢姝接过蓁蓁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讶然看她。
蓁蓁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嫌弃，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拿她的帕子擦拭，愣了一下，才掩唇笑道：“奴家在这风尘中好歹摸爬打滚了七八年，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
“七八年？你以前不是玉仙楼的人？”
据谢姝所知，玉仙楼自开张之日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五年时间。
“不是，奴家以前是外地青楼的端水丫头，后来，年岁渐长，老鸨便起了心思想要奴家接客，可奴家不愿，最后逃了出来，辗转便来到玉仙楼了。”
见谢姝正满脸好奇地看着她，蓁蓁也说得仔细。或许因为玉仙楼即将关门了，这时候，蓁蓁倒也乐意与这姑娘多聊一聊，以乏苦闷。
她看得出来这姑娘家里非富即贵，而这些小姐愿意以平等目光看待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这么多年，她也只见过眼前这么一个了。
就是不知这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原来如此。”谢姝暗自点头，道：“我在燕京多闻万花楼、红粉阁、春风轩，玉仙楼倒是偶然才得知的。”
“所以，姑娘便对玉仙楼起了兴趣，特地过来看看？”
“这是其一。”
瞧见蓁蓁眼中的调侃，谢姝点头，又转了其他话题与蓁蓁闲聊一阵，见蓁蓁在她面前愈发放松时，方将话题又转回玉仙楼。
“据我所知，玉仙楼到现在已有五年之久，红粉阁则是近两年才在燕京开了名气的，为何明明玉仙楼资历更久，熟悉的恩客更多，生意却越来越萧条呢？”
蓁蓁苦笑，“姑娘应知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更何况，玉仙楼的姐妹们皆坚信以色侍人者，终不能善了。所以，玉仙楼的姐妹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谢姝默然，片刻才问：“如果玉仙楼就此关门，你们楼里的姑娘们要怎么办呢？”
“虽说楼里的姐妹们都相处了很长时间，大家也算同甘共苦过，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会愿意拿出来说的。不过，我听说有些姐妹可能会找鳏夫度过余生，有些也会离开燕京城。”
“那你呢？”
“奴家？”望着谢姝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蓁蓁无奈一笑，“奴家会看看有哪家青楼愿意收留奴家。”
“去到他家，那你岂不是不能再坚持自己卖艺不卖身的原则了？”
谢姝眨眼，掩饰眼中闪烁精光。
“这些年，奴家也看清楚了，有些事情并非自己不愿就可以不做的。”
“这话有理，生在这世间，许多事情皆不能由着你来。你——”
谢姝正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笃笃”敲门声响，眉头皱起，不悦问：“谁啊？”
“我。”
还不待谢姝思索这道声音为何如此熟悉，门已经被一把推开，谢姝望去，见到来人，面色微变。
【作者题外话】：[给我菇凉们分享一段与蠢弟弟的对话]
我：你能不能谦虚点？不求你做个君子，最起码……
蠢弟：做君子有什么好的。
我[问好脸]：你懂啥叫君子不？
蠢弟：皇上的儿子啊！
我：……（真是苍了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