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颤颤悠悠拄着拐杖迈到重明正的马下，布满枯皮一般的枯手，如同地狱冒出来讨债的利爪，拽住他的袍摆，抱着最后一份念想问。
“王爷，王妃所说，可是真？你是因为他们不是死在敌军之手，我们这些老的小的，失去他们也无法得到朝廷抚恤的依靠，您这才给他们报个作战而亡？”
可这作战而亡，这么多年便无形扣在了云国头上，扣在了司空**上，更扣在了司空鸾这个司空军主帅头上。
重明正本以为自己能够主导这些，可以满这些人一辈子，不成想，今天倒是成了那些云国探子，挑起他与司空鸾更深矛盾的箭靶。
今天他不顾司空鸾的意愿将她带离这里，会引起她对他更深的憎恶，甚至当街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而她不顾他的处境将这些揭露，让这些本来就已经了无希望的妇孺，面对更残酷的现实，让他在朝堂上受到抨击，一样是能让两人之间已经很差的关系，更具危险性。
就不该这么自以为是，张大网捕鱼吗？
他从无尽灰暗的天空上收回目光，好像已经有了决定一般。
“阿婆，本将当年用人不明，这才导致将士枉死，那些抚恤金，是你们应得。”
这一句话，不用再多，那老妇当场泪绝，恨的颤抖了拳头捶他的腿，语不成声的怨念。
“你是应该，你是应该……那些抚恤，何止是应该？你多三倍、十倍都补不回来，我儿的命，上了战场，为了风国，为了后世子孙，就没打算惜着，可他的命不是该折在这些人手上，
他们死的屈辱，死的不值呀！是你让他们死的不值……”
“三万重伤员命绝火海，五万雷虎军还未有建树变成了贵族登高的脚下白骨，谁来为他们伸冤？谁来为他们鸣不屈……”
一个泪奔，紧接一片，质问谴责，悲呼连天。
在这样的哀呼连天中，重明正回头，目中空寂的问将一切抖落的司空鸾。
“这就是你想要的？”
先不说这件事在朝堂上对他的影响，就今天，现在，让他在自己百姓心中的地位动摇，让这些百姓对风国的军队产生抗拒？
军民不再一心，以后他再兴兵，便未必会有人愿意支持。
而这件事在军营中，让更多不明当时状况的人军心动摇，将帅的命令若是不从的话，那还有谁能在前线指挥作战？
莫说征讨他国，便是有一天抵御他国的侵略，怕是都要军心涣散了，用力不齐了。
她是没义务为他军中的蛀虫担这些罪名，甚至云国、司空军都没必要担这一世骂名，可这些……
这些可以绝了这些老少后路的看不见的刀子，是人递给她的，她也不反对拿起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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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鸾冷眼瞟了他一眼，眼看这些悲泣欲绝的妇孺老少已经快要崩溃，这条街上今天不知要抬走多少人，深吸一口气，好像决定了什么。
举步向他们，经过他的侍卫，丰登身边的时候，随手抽了他的刀子拎在手中。
“你要做什么？”
见她如此，重明正又警惕起来，隐约意识到她在做更危险的事，果然，她就是在做最危险的事。
司空鸾扬起刀子，甩手便扎在地上，刀子入地的刺耳声，让这些悲苦的百姓快要崩塌的意识重新清明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却见这女子，刚刚那般危险压迫，依然不曾软过一次态度的女子，这会儿诬陷她的一切已经明了，反倒整理了衣装，恭恭敬敬的跪在那柄刀前。
众人震惊，百姓退散，刚被放出不久的铃兰幽幽见她这般，冲上来便要阻止她，却给丰登率先阻住。
重明正见她如此，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从来都是打都打不软的司空鸾，这个骄傲的女人，有一天竟然会主动向人下跪？虽然……
众人并不知，她下跪的目标究竟是谁。
司空鸾也开口了，开口便让人知她为何这般做法。
“两国交战，必有死伤，刀剑无眼，狼烟无情，今日本将不担这无妄之罪，亦不会否决战争时期对风国所做的一切。”
“战场之上，为了守卫国土防线，无论做过什么，杀过多少人，本将都不悔，为军为将，即是国土，理当寸土不让，
对自己的国家，本将不愧，对云国的百姓，无论何时，本将也可说问心无愧！”
她看向她们，这些失去至亲的老少妇孺，脸上去了那份可以接受任何风雨摧残的凛然，多了一份柔软的悲情，苍凉，又道。
“本将今日看到你们这般，本将更庆幸当时选择，虽然对你们来说很是残忍，可战争立场，从来都是如此。”
她跪在这些百姓面前，便是说着这些话也依然理直气壮。
“今天这场风波，追根就底，还是本将这个曾经敌将，成了你们的摄政王妃，在战争结束之后的现在，无论本将有没有做过什么，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你们都会算到本将头上。”
“既如此，所有的账便一天算清。”
她伸手，示意了**前的刀。
“这把刀就在这里，虽然现在本将依然不认为，风国胜了就能否决侵略他国急于扩张领土资源的罪孽，可对你们这些成了战争牺牲品的阵亡家属，本将愿意让这一步。”
“司空鸾！”
重明正咬牙切齿，司空鸾却完全当他不存在一般，继续道。
“本将一个出身将门的人，当初本将的国家、百姓、以及君主，需要本将保家卫国，年少无忧十三栽，女儿家未及笄，本将不愿做那让父母担心的后顾之忧，便换上戎装一意从军，哪怕是个小马童。”
“从军又三年，经历了风云之战最残酷，也最艰难的时期，战争残酷守民第一，司空家族先辈遗志，从未敢忘。”
“领军主帅长达又五年，本将只恨只是一介女子身，终其一生，只能尽一国臣子本分，一个军人职责，保得了云国百姓，保不了天下百姓……
本将出身将门，可打了这么多年架，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都丢在了血腥淋漓的人间地狱上，本将宁愿还是那街头斗殴的无知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