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言念垂下眸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沉默一瞬后，看着张怀瑾缓缓说道。
“恩，”张怀瑾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若是知道孟冬在何处安置，便于张寒说一声，叫他去寻一寻，你身子不方便，莫要远行。”
“恩。”言念点点头，笑颜如花。
汉闵之争正式展开，以尹玉龙为主将，羽菲坐镇指挥，挥师东去，张怀瑾仍旧守在汉王身边，未有动作，但是羽菲仍旧给他加派了人手，战事一起，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汉王也果然受到了几次刺杀，或投毒后暗杀花样百出，张怀瑾征战多年自也知道这些暗处的诡计，有心提防之下全都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置干净了，只是汉王身边的动静，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羽菲的眼睛的，从张怀瑾手里截了几波刺客来亲自审问，所得线索也全都指向闵国一方。
出蓝见羽菲又在沉思，心中便有些担忧，上前劝说羽菲用饭，羽菲微微颔首，叫人将饭食端上来，口中却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出蓝，此时太过诡异，若真是闵国所为，也当冲着本宫来才对，此时若是陛下出了事情，本宫必然是要迁怒他们的，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许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也不可知。”出蓝抿了抿唇，说到。
“出了闵国，还有谁想陛下出事呢？”羽菲揉搓着自己的手指，仍在自语。
“说不得，是咸阳城里的贵人？”出蓝心中一跳，鬼使神差的说到。
“咸阳，几位王子都太过年幼，王后是个心性淡泊之人，不会争夺这些，咸阳城里，不该有人动这样的心思才对……”羽菲的声音渐渐地沉下去，然后在某一个点忽然变得阴沉，“难不成，是白渚？！”
“先生怎会觉得是白大人？”出蓝身子一僵，脱口问道。
羽菲显然也是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竟没有注意出蓝的异样，而是捻着手指再次陷入沉思，“许是本宫想多了，白渚，并不是欺师背祖的人。”
“先生是觉得白大人想自立为王？！”出蓝一瞬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心中颇有些纠结。
“是本宫想多了。”羽菲挥挥手，起身走到桌边，“行军打仗谁没经历过几次暗杀，本是常事，却是本宫多疑了。”
羽菲直觉这几次的暗杀不似寻常，却始终想不出所以然，也只的相信自己只是想多了而已，但是羽菲本就多疑，心中不安，那么不过有无证据，有无思绪，那么汉王身边的守卫都会变得更加严谨。
出蓝站在羽菲身边给她布菜，垂着眸子道，“先生不若让陛下早些回咸阳去，心中总归安稳些。”
“此言在理。”羽菲点头，心中便开始盘算，如何让汉王自己回到咸阳去。
于是第二日一早，羽菲裹着一身重裘叩开了汉王的寝殿，此刻汉王与棠妃正在用早饭，见羽菲通报，便将人宣了进来，羽菲一进门，棠妃便清浅的笑，“殿下来的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
“军中时刻戒备，早饭用的从来早些，是以已经用过了。”羽菲颔首，坦然答道。
“殿下千金之躯，却同那些个粗鄙汉子同吃同睡，果然是不同凡响的。”棠妃咯咯笑道。
“自古将帅，都是同将士们共甘苦的，这是本分所在。”羽菲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贬低之处，抬眸看着棠妃道，“须知汉国江山，都是这些儿郎们洒尽热血拼杀来的，他们本着心中忠义为陛下死而后已，乃是我汉国的勇士。”
“恩，爱卿说的是。”汉王笑着开口，点了点头，“不过爱卿同他们不一样，你是有封号的人，也算是我皇室一员，却不必如此辛苦。”
“陛下若知战场是什么样子，就知，臣的种种所为，皆是寻常了。”羽菲微微颔首，淡淡道，“娘娘要留下见见世面，陛下也正巧停驾于此，何不亲上战场，为将士们鼓舞士气？”
“上战场？这会不会，太危险了，须知刀枪无眼……”汉王皱起眉头，却有些犹豫。
“大王自然是无需上阵拼杀的，大王只需要坐在御驾中，压阵后方便可，张怀瑾依然会贴身保护陛下的安全，只要让将士们知道，陛下就在后方看着他们浴血拼杀，将士们便会十分感激了，而且，陛下不想看看，您的疆土，究竟是如何挣来的么？”羽菲缓缓的抬起眸子，看到汉王的眼睛亮了几分。
“陛下，我们就去看看嘛~~”棠妃柔软的身子靠进汉王怀中，语声娇软的说到，“有公主和张大人护着，还有那么多将士在，不会有问题的，就去吧~~”
吴青是真的很想去，想去见识见识那个楚豪和羽菲一同度过的地方，看看那样的金戈铁马，她是不是真的不能踏足，看看，她和羽菲，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如果不嘶吼，便用不出最后的力气，榨不出最后的勇气，他们的意志来自上传下达的命令，来自并肩而战的同袍，所以他们能暂时忘却恐惧，用性命相博。
吴青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以为自己可以接受想象中最残酷的画面。
可是战争无法想象，战争是，最残酷的事实。
或者你能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只猫狗被开膛破肚，或者你能够下令将卑微的侍女杖杀而死，你以为自己足够的心狠手辣，但你毕竟没有亲手杀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没有用剑将一个人的手臂生生砍断，看着他抱着碗口大的伤口扭曲呻吟，你没有用尽全力将一把宝剑捅进一个人的胸口，任由喷射而出的鲜血淋满全身，你没有，亲手将一个人同自己一样的生物，送入过地狱。
杀人最令人恐惧也痴迷的就是，你杀的，是一个人，那不是任何其他的生物能代替的感受。
而这样的事情，此刻就在那篇土地上无数次上演，或者杀死别人，或者被别人杀死，没有任何差别，死神此刻，高悬青天。
吴青的双瞳被血色浸染，瞳孔被无限的放大，面色越发的惨白。
“想吐，就吐出来。”羽菲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吴青僵硬的转过头看着羽菲，倔强的维持面无表情的面孔。
“你没有必要与本宫比较，我们不一样，这样的场景本宫经历了无数次，早已成为习惯，这是本宫赖以生存的方式，是不是很残忍？”羽菲目光低垂，看着四杀正酣的战场，嘶哑的声音低沉缓慢，恍若临世的冥王，“这是最公平的地方，谁有能力，谁便能活下来，本宫比他们都要聪明，所以本宫可以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拼命，而你，你很幸运，你投生在显贵的家族，生来不必参与其中，而他们不同，他们想要一口饱饭，想要出人头地，就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搏。你以为本宫为何能有今天？你所羡慕的荣光与权势，都是用性命换来的，这些，敌人的，同袍的性命。”
“这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吴青极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强迫自己将目光放在战场之上。
“很奢侈么？”羽菲轻笑一声，“本宫倒是觉得，这是很公平的事情，他们信任本宫，本宫便会对他们的性命负责，你知道，为了这场战争，本宫又付出了多少么？”
“我第一次觉得，我不如你。”吴青沉默了许久，忽然说到。
“你一直，都不如本宫。”羽菲傲然一笑毫不谦逊。
“可至少在爱他这一点上，我没有输过。”吴青道，转头便走，没有给羽菲留下反驳的机会，不知是决然自信，还是落荒而逃。
“爱情不是战争，本就不分胜负，何来输赢。”羽菲看着吴青的背影，轻声叹息。
当天一回去，汉王便着人整顿，琳琳整整的折腾着，一殿侍人整夜未睡，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回宫了。
“陛下这次，倒是利落。”羽菲坐在院中酌酒，悠然说到。
“棠妃一回去便将肚子里吐了个干净，着实吓着了陛下，棠妃本是不愿回去的，可陛下一听棠妃还要跟着去，便说什么也要立刻回去，倒也是喜事一桩。”出蓝笑笑，语气调侃的说到。
“她该感谢陛下。”羽菲怅然长叹一声，仰头望天。
出蓝心中一跳，没有接话。
羽菲一生杀人无数，从未有过这般时候，叹息着放出丝丝缕缕的杀气，仿佛很是惋惜，仿佛毫不在意。
大抵吴青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碧江城的战场上，她虽未拼杀，却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战场是死人的地方，死神常在，所以无论是谁死在战场上，都不足为奇。
只是大概羽菲也想不到，汉王这一去，搅起的是惊天之变。
闵国到底是经济重国，底蕴雄厚，纵使没有名将领兵，亦不能顷刻之间便拿下，而另一边吴楚交战，亦是一片战火连天。
楚去秋来，黄叶渐落，羽菲坐在庭院中发呆，瑟瑟秋风中一片枯叶摇晃而下，落在羽菲的头顶，羽菲恍若未觉，捻着酒杯一动不动。
或许落叶也是择人而欺的，见羽菲宽容，便越发放肆，悠然肆意的落下来，躺进羽菲的酒杯，带起几痕涟漪后，归于平寂。
出蓝走进院子的时候，羽菲身上已经落了许多枯叶，有一片叶子正往她头顶飞去。
脚步未有变换，走到羽菲身边的时候，却正好将那片叶子接进手中，修长的手指拢起，便将那片叶子收进掌心，还带着水汽的叶子被柔软的蜷起，折叠处断裂的地方逸散出清新的味道，有秋的冷冽和高远。
“回来了。”羽菲回过神，不知是被脚步声惊扰，还是闻到了那种浅淡的味道。
“是。”出蓝收回手，微微颔首，“咸阳传了消息来，不大好。”
“怎么了。”羽菲垂眸瞥见酒杯里的黄叶，顿了顿，仰头饮尽残酒，挥手将金盏放到塌边的石桌上，眉目不动。
“大公子来了密信，说大王正在筹措修塔。”出蓝淡淡道。
“塔？”羽菲抬起眸子，看着出蓝。
“说是塔，可是，何止一座塔？”出蓝叹一口气，缓缓道，“陛下亲笔下了文书，提名承欢殿，为棠妃修一座百尺高楼。”